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纳了孟昭的建议。
然而以她内力浅薄之身承受孟昭那深厚内力的痛苦则远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加噬心。
此时此刻,她却无暇顾及,强忍着五内俱焚之痛,终究顺利的将内力渡给萧千雅。
再去探他的脉息,果然较之先前的气若游丝有了微弱的波动。
陈阿诺难以抑制的露出喜悦的神情。
“怎么样?”孟昭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明显的十分虚浮。
陈阿诺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诧异他竟将近九成的内力都渡给了萧千雅。
现下的孟昭连维持站立都十分困难,更莫要提与她相抗。
她实在不明白孟昭为何要这样做。
怎料,陈阿诺还未及开口,孟昭便抬手相阻,同时兀自说道:“我这一生得到了很多,但欠下的债也多,如今人至暮年,总算是明白了些许,权且当做偿还吧。”
说话间,隐约有喊杀声透过密道的石壁传来,想是东厂的那些人已经杀了上来,若是他们并未发现萧千雅,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陈阿诺再度紧张起来,抬头却见孟昭竟凑到萧千雅跟前将他的外袍扒了下来。
她看不明白孟昭这样做的意义,本能的上前将萧千雅护住。
孟昭却在这时一挥衣袖对她喝道:“还不快走!”
陈阿诺对他莫名的反应彻底陷入迷茫,却也来不及思考,催动轻功,携着萧千雅便往密道出口而去。
终于脱离那凶险之地,陈阿诺长舒了一口气,而萧千雅许是得了孟昭的内力,情况似乎有所改善,渐渐苏醒过来。
陈阿诺拥着他喜悦道:“总算逃出来了。”
萧千雅却挣扎着支撑起身体道:“别再为了我白费力气,他们很快会追来,你快逃……”
陈阿诺却以朱唇阻止他后面的话,而后与他额首相抵,柔声道:“都已经到了这里,你知道我不会放弃,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萧千雅蹙紧眉宇,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陈阿诺却携着他再度催动轻功,加紧速度赶路,同时贴近他耳旁笃定道:“没错,回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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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但好在莺声鸟语从不曾离去。
荒草已然长了半人高,却也在不堪回首的旧物之上滋生出新的生命。
这里原是她不敢触及的伤痛之地,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相聚与分离,死亡与新生之后,现在的她却终于可以勇敢的面对。
因为有他在身边,因为有他的陪伴,就什么都可以承受,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陈阿诺拥着萧千雅,最终停留在那片开满绯樱的山谷之中。
萧千雅的面色依然苍白,魂思却恢复了些许。
他遥望那片绯色云雾般的樱花林,有些吃力的启唇:“这里是……“
陈阿诺收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他躺在她的怀里,而后在他耳畔柔声道:“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来看这片樱花林,是不是很美?”
经她提醒,萧千雅似想起什么,微牵起薄唇,睫羽垂了垂,微微点头。
陈阿诺便又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而后抬头遥望这片伴随着她无数童年记忆的山谷,对他道:“这里有很多珍惜的草药,山灵之气也很适合养伤,我医术又这么高明,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虽是以笃定的语调说着这些话,陈阿诺的眼眸里还是不可抑止的结了一层雾。
陈阿诺又将萧千雅拥紧几分,仿佛害怕他会如那些绯色的花瓣一般随风而逝。
泪水不受控的滑过她眼角,而后落在他的睫羽下,倒像是他落下的泪。
萧千雅似被这温热的气悉所扰动,又颤了颤睫羽,重新睁开。
他沉如深潭的眼眸里从不曾这般清明,那里面没有怨亦没有恨,只有她的面容。
他微启薄唇又紧闭,试了几遭才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陈阿诺凑到他唇边才终于听清这句零落的话。
经历了这一切,他当真是累了,她当然清楚,亦不忍再勉强,于是抬手轻抚过他的眉宇,柔声的絮叨:“睡吧,我就守在这里等着你醒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醒来,一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怀中的男子睫羽便垂落下来,遮蔽了那双曾无数次深情凝望她的眼眸。
泪水终于彻底失控,如断了线的珠子那般窸窣而落,陈阿诺却坚持着维持脸上的笑容。
她哽咽了许久,才终于说完那句断在一半的话:“等你醒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着,她缓缓收回反复留恋于他面容的那只柔荑,收回至她的怀中,将掌心贴在小腹上。
那里虽然还平坦,藏于衣袍之下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却已然开始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命。
☆、第70章 番外:绯樱诺(一)
转眼又是莺飞草长,繁花尽放之时。
那桃花源中,山谷深处,只因远离俗世侵扰,更是好一派逍遥美景。
其中又以那片绯樱花林最盛,精致玲珑的粉瓣樱花结满枝头,簇拥着结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绯色的云朵。
这极是幽静而又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本只应有虫鸣鸟啼,可偏偏自那落英缤纷之间,却传来了孩童嬉闹之声。
“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般回荡在山峦之间。
顺着那满地乱红上遗落的小小脚印,总算是瞧得清,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欢快的奔跑于花林之中。
那孩子还是个五岁不足的稚童,却已出落的俊俏异常,穿一身樱绯色的衣裳,在花林中挥舞着手脚,若是有人误入此地,只怕要将他当成个天界下凡的侍花童子。
孩子在花林中不知疲倦的转着圈儿,不一会儿就笼了满袖子的绯色樱瓣。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袖子,担着那些花瓣便拔腿往山谷边的村子里跑。
说是村子,那里不过只有一户人家,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就建在潺潺溪水之畔,此刻正袅袅的冒着炊烟。
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妇正立在栅栏前张望,远远见着那小小的人影,便叉起腰做个茶壶状呼道:“臭小子,一天不见人影,野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喝,小家伙不由的缩了缩脑袋,忙收起步伐端端正正的行路。
这一正经起来,虽是个稚童,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端雅,竟隐有倾城之相,若非方才那妇人唤他小子,定要以为是个娇俏的女娃娃。
小家伙到了那妇人跟前,忙将袖子往前一摊,委委屈屈道:“孩儿是见山谷里的樱花开了,采些回来给爹爹。”
“当真?”妇人狐疑的看了看他,最终将目光落在那盈满樱花瓣的袖子上,终究还是信了。
她于是收起脸上强装的严厉表情,自然而然恢复平日里的盈盈笑意。
她这灿然一笑,顿时山间的繁花都随之失色,便是她身上的粗布麻衣也不能掩盖那玲珑的身形和明艳的面容。
尤其是那双乌亮的眼睛,现下才知原来这孩子是随了娘。
小家伙亦眨巴了两下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不禁有些痴然,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娘亲可是大美人,要说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他的娘亲,那便只有唯一一人,便是此刻躺在屋子里,他的爹爹,只有他的爹爹是比娘亲还要美的美人。
“娘……”小家伙撒娇的唤了一声。
那妇人便将孩子搂至跟前,弯身在他小脑袋上亲了一口,而后表扬他道:“好孩子,我们阿樱最乖了。”
名唤阿樱的男童双颊泛起微红,和那一身绯色衣衫相映成辉。
他略显羞怯的垂下头,嗫嚅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娘,可不可以换个名字……”
妇人却露出惊诧表情:“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阿樱很好听啊!”
“好听是好听……”阿樱绞着手指道:“但是青姨上次说了,阿樱是女孩子的名字,还有这绯色的衣裳,也是女孩儿穿的。”
好不容易寻着机会,阿樱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不满申诉出来。
怎料他的娘亲却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给你取的只是个乳名,你若不喜欢,等你爹爹醒了,自让他给你取个新的,至于这件衣裳,娘亲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你不穿娘亲会伤心的。”
说着她果然做出伤心的表情。
阿樱见状立刻动摇,小小的一双眉毛几乎拧成麻花:“话是这么说,可是……”
“好了,你爹爹也总穿红衣,天底下却没有一个人穿得有他好看,所以你也一定可以驾驭这绯色的衣裳!”妇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表示鼓励,而后将他轻轻往屋子里推了推:“好了,快把你摘的花拿给你爹爹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恩。”阿樱一听到娘亲提起爹爹,那些小事便都不计较了,说来这一日未见着爹爹,心里当真是颇为想念。
他于是笼好了袖子里的樱花瓣儿,抬起腿便往屋子里去。
屋子里安静极了,阿樱不禁放轻了脚步,好似生怕吵着了那床榻上卧着的人似的,虽然他心里知道,倘若他真能把爹爹吵醒,只怕娘亲高兴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