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漆峰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如今却更加残酷的像个修罗场。
浓重的血腥气远远的逸散开来,连见惯了杀戮的红颜罗刹也忍不住作呕。
遍地都是尸骸,那些死去的人似乎都在一瞬间毙命,甚至还保持着挥剑杀敌的动作。
他们或许还在感叹那忽然绚烂的红霞,又或者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已命丧黄泉。
这就是无月神功的力量,所过之处万物命绝,寸草不生。
萧千雅是自神功出世以来唯一一个将神功炼制顶重的人,即便是江湖中所有门派集结于此,即便朝廷倾尽三军,也同样只是落得被一网打尽、瓮中捉鳖的下场。
拥有神功之人,便可拥有天下,或许正是如此,江湖上才会流传这样一句话,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为那神功秘籍拼死一搏。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若想练成神功,则必须无欲无求,否则便会向萧千雅这般走火入魔。
唯有看破红尘,心中不存一丝杂念之人才能成为治理天下的明君,或许这正是无月神功创造者的初衷。
坐拥天下却必须将俗世中所有的一切抛下,既能放下又何必要坐拥天下,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悖论。
只可惜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能看透。
萧千雅早已走火入魔,内里脏腑皆受到侵蚀,唯有依赖神功之力残喘续命。
倘若他自此静心调养,或许还能挣得三五年阳寿,可若是再催动内力,则损一折百,每一次都是以性命作为消耗,若是催动无月神功,则必然耗尽最后一丝脉息。
这结果陈阿诺早已自他的脉象中窥得,所以才百般阻止,唯恐他催动神功,可方才的景象分明就是无月神功现世之相。
陈阿诺不敢再往下想。
她穿行在遍地尸骸之间,顾不得满身沾染血腥的恶心可恐惧,慌乱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刻若能有奇迹发生,她宁可赌上自己的性命,哪怕永生永世再不能入轮回,也在所不辞。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心却一点点下沉。
天漆峰中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仿佛再没有一个活物。
原来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是不会觉得心痛的。
唯有胸口似被掏空了那般,脸上泪痕已干,陈阿诺连那双乌亮的眼眸都变得空洞。
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似被人抽离,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坐在地。
万念俱灰之际,她却看到正殿的大门自内开启,一抹红裳出现在半掩的两扇门间。
陈阿诺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她甚至以为这是一个梦,是魂魄即将离体时产生的幻像。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朝他跑去,唯恐那幻象在眼前湮灭。
于是她仍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缓步行至她面前。
当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面颊时,那一滴清泪才终于滑过腮边。
陈阿诺猛的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此刻她不想问为什么,也无法思考更多,心底有太多的委屈想要找到出口。
而他只是默然将她拥紧,一遍遍抚摩着她的乌发。
他怀中熟悉的绯樱香气早已被浓重的血腥所掩盖,她这才知道他猩红的衣袍早已浸满了鲜血。
许久之后,陈阿诺才稳定了情绪,仰起头来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朝他微笑。
她仍难掩声音颤抖的对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
萧千雅凝着她的瞳眸里却噙满了宠溺的笑意,他只是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陈阿诺自不愿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连忙去寻他的手腕欲探知他的脉息:“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萧千雅却躲了过去,反而抬起双手将她的脸捧在掌心,而后与她额首相抵。
自始至终他都紧抿薄唇没有说一句话,陈阿诺则很快陷入他满含神情的瞳眸中,一时呆愣不知作何反应。
片刻温存之后,他才终于撤离。
他长久的与她相视,仿佛要将她印刻进眸子里。
就在陈阿诺以为他欲再将她拥入怀中之际,萧千雅却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大口血,而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幸而陈阿诺及时相扶才不至于跌落在肮脏的地上。
看到这一幕,陈阿诺心中已有三分了然,这世间终究没有什么奇迹。
可她还是不断重复的唤着他的名,生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百般慌乱之际,青龙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她身旁。
看到教主此时的情况,青龙自然知道事情的严峻,幸而她尚能保持镇定,对几乎崩溃的陈阿诺道:“听我说,千万不要慌乱,那宦臣虽然身受重伤,但眼下还有一拨蛰伏于山下暗处的东厂爪牙就要杀上来,你先带着教主从密道逃出去,我已派人下山抵御,为你们争取时间。”
见萧千雅呕血,陈阿诺本已绝望,如今受到青龙鼓舞却又振作起来,于是对青龙到:“东南方临周山,我与教主等你。”
青龙怔了怔,最终对她郑重的点头。
说罢,陈阿诺先封住萧千雅的穴道止血,而后与青龙分别以内力为他护住心脉,奈何比起萧千雅她们两人的内力都过浅,远不足于弥补他体内的虚空。
如今她也只能抱着维持一时是一时的心态,在青龙的护送下携着萧千雅赶至密道中。
虽说进入密道后暂时是安全下来,可萧千雅的状况实在不善,临周山离这里并不远,但能不能到得了,其实她自己心下也没有底。
她密切关注萧千雅的情况,又恐他松了那口气便会守不住三魂七魄,便又不敢相问,只能顾忌着他的身子,放慢脚步,待到出了天漆峰再做打算。
然而事情却再度生变,那密道深处竟然传来了脚步声,且听起来并不像自己人。
陈阿诺连忙提高警惕,将萧千雅在暗处藏好,自己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密道过往连她都不知道,那些教外之人怎会知晓,总不会是误打误撞发现了密道的入口。
陈阿诺正想着,忽觉垂于身侧的那只手被人握住。
她连忙回头,见方才还魂思迷离的萧千雅此时竟强撑着支起身子,且另一只手正凝聚内力,竟在这时候还想着要反过来保护她。
“不要!”陈阿诺大骇,连忙上去阻止,可她的这一动静也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当敌人出现在面前时,陈阿诺才知道来者正是当今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孟昭。
虽说慕容磬和萧千雅这般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百年来也难出其一,现世更是无人可以超越,但能够当上武林盟主的,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也未必会惧他,可是如今萧千雅身负重伤,而她方才渡了内力给他,如今也还未恢复,与此人过招,几乎没有胜算。
陈阿诺打定了主意拼死也要保护萧千雅,却不想孟昭竟道:“姑娘,你可知你护着的是何人?”
此人已年近花甲,声音却沉如洪钟,可见其内力深厚。
加之其貌端然,依稀可见其年轻时倜傥风流之相,如何也不像这般年岁之人。
陈阿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便道:“他是我心爱之人,是我拼上性命也要护他无虞之人。”
孟昭笑了笑,上前一步道:“交出无月神功的秘籍,老夫可饶你一条性命。”
话既至此,孟昭的意图已昭然,陈阿诺自知再说下去也是无益,于是暗自凝结内力,准备迎敌:“我没有秘籍,至于我和教主的性命,我自然会自己争取!”
说罢她已准备与当世武林盟主过招,却不想那孟昭竟仰天大笑两声,而后看向再度陷入昏迷的萧千雅道:“看他的样子,已是经脉脏腑俱损,便是逃出去也无药可医,我见你与那些魔教妖女不同,何不就此改邪归正,杀了他入我华山门下如何?”
陈阿诺简直好笑,可看到向孟昭,却见他眸光始终停留在萧千雅的身上,瞳眸之中似隐有哀伤之色。
萧千雅在江湖上冤家不少,她并不知道孟昭这是自他身上勾起了什么过往,只是当她看到孟昭朝萧千雅伸出手时,她便忙以身相挡,立刻拿出了剑拔弩张之势。
怎知这时,那孟昭却隐有怒意道:“你当凭你那点儿内力,可护得了他几时,只怕还没离开这天漆峰便要去阎罗跟前报到了吧。”
陈阿诺虽不愿承认,但孟昭所说确实不假,即便这一路上她耗光了自己的内力为他护住心脉,却也无法为他续命。
就在她拼命维持表面的平静时,孟昭却道:“老夫身为武林盟主和华山掌门,却也并非浪得虚名,这一身内力至少可保他抵达安全之地。”
陈阿诺再度惊诧,如何也揣测不到孟昭竟说出这样的话。
“你我是敌非友,凭什么信你?”她道。
早就听说这孟昭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是个阴险狡诈之人,当年登上华山掌门之位也是百般排除异己,不惜讨得前任掌门之女芳心,娶之为妻,方得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孟昭见她不允,便又道:“若姑娘不能放心,老夫可将内力先渡与姑娘,再由姑娘渡给他,只是姑娘内力浅薄,只怕难以承受。”
陈阿诺看了看孟昭,又看了看陷入昏迷的萧千雅,百般思量,似也只有这条冒险一搏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