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说着这样的话,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水雾弥漫。
慕容磬似看出她心中所思,复叹息道:“你与天英教既然已纠缠至深,又何苦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慕容磬的声音依旧温雅而又满载柔情,可偏偏又是语出惊人。
陈阿诺蓦地自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戒备的看向他:“你早知道我是天英教的人?”
慕容磬凝视着她的双眸微微点头。
陈阿诺又问:“何时知道的?”
慕容磬道:“从你回到山庄时便知道了。”
陈阿诺不禁自嘲的笑出声来,双眸之中尽是哀怨:“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慕容磬再度执起酒殇饮尽,语调更添愁绪:“我本不想告知你这些,可是见你深陷魔教,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若我尚有来日,倒可以护你无虞,然我自知今日将绝命于此……”
“你知道酒里有毒?”陈阿诺目光沉了沉,打断慕容的话。
慕容磬微弯唇角,以苦涩笑意作答。
陈阿诺追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饮酒?”
慕容磬便道:“当年是因为酿剑山庄未能及时相救才使倚雪阁满门遭难,后来阴阳双煞之死我也难辞其咎,以至于你落入魔教,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况且我的身子我亦是十分清楚,如今也不过是拖延时日,那杯合卺酒此生是无缘与你同饮了,便以这一杯酒作为补偿吧。”
说到此处,他忽然来握她的手,似交待后事那般道:“我已命人在后门处备好了车马,你快随他们去,等到了盛京自然有人接应,我在那边置办了几间铺子,足够你这一生无虞,天英教终归不是正道,你就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慕容磬还在继续说着,而陈阿诺却只是听着,脸上却笑得更加哀怨:“公子真是好打算,如此一来既可以留得玉华公子重情重义、宽厚仁德之名,又可了却这尘世诸般纠葛,了无牵挂而去,只是可惜,那酒里我并没有……”
陈阿诺刚想说那酒里并没有下毒,却看到慕容磬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方才慕容罄来握她的手,她只觉得他的手很冰,却并没有多想,而月光本就冷清,更是掩盖了他面色的苍白。
陈阿诺惊惶的站起身来,看着蔓延的鲜血如同腥红的花瓣一般绽开在雪白的衣袍上。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扑过去自他手里夺过那只酒觞:“刚才我明明把酒觞换了啊!这一杯……这一杯才是有毒的啊!”
那酒中的毒性很烈,慕容磬已然陷入迷离早已不能答她的话。
当陈阿诺反应过来欲为慕容磬封住穴道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白费力气了,此毒一旦发作,神仙也救不了,可比鹤顶红厉害多了。”
这时候陈阿诺才意识过来,倘若那酒中是她下的鹤顶红,早在慕容磬饮下第一杯酒的时候就该毒发了,可方才他们说了许久的话,这足以证明他中的毒并非鹤顶红。
☆、第55章 悬崖(三)
陈阿诺循声抬头,看到夜幕中一身黑衣的赵婧抱臂立在围绕着庭院的高墙檐角。
晚风拂起她的发丝和黑色发带,亦自她身上带出暗藏于深处的杀机。
她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着陈阿诺拥住已然失去意识的慕容磬。
陈阿诺的眸子里亦浮现出杀意,毫不退缩的质问赵婧:“你来做什么?”
赵婧自高墙上一跃而下,身形顿时隐入墙面投下的阴影,唯独她充满讽刺意味的声音自一片幽暗中传来:“自然是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教主亲自交与我的任务,不必你来插手。”说完这句话,陈阿诺又禁不住暗自自嘲,说来数年前她们之间似乎发生过同样的对话,只是如今两个人的角色对调了而已。
赵婧此时已自暗处步出,月光随着她的脚步逐渐笼上面容,勾勒出明艳却冰冷的眉眼与红唇,而后在地面投下拉长的影。
不得不承认她才是天英教培养出的一流杀手,利落、冷血、没有牵挂。
赵婧边不徐不缓的往凉亭靠近,边对陈阿诺道:“你瞧,若是我不来,你便又要失手了,教主果然了解你。”
纵使赵婧直到现在都没有拔剑,可陈阿诺已然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强烈杀气,她顾不得同赵婧斗嘴,下意识的拥着慕容磬王后退了退,而后点住他的几处穴道,并试图唤他道:“慕容磬,你醒醒,醒醒啊慕容磬……”
赵婧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到这一刻仍不忘对她嘲弄一番:“别浪费力气了,他服的是自七月红的花汁中淬炼出的剧毒,无色无味,刚服下时察觉没有任何异样,直到半个时辰后发作,即刻毙命,绝无可解。给了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话别,教主选了这种毒,对你们二人已是格外开恩。”
“莫要再做徒劳的挣扎了,把玉华公子的尸首交出来,让我斩下他的头颅拿回去向教主复命吧。”赵婧说着忽然拔剑朝着凉亭之中刺来。
陈阿诺听到“尸首”二字莫名的觉得心惊,她下意识的紧了紧拥住慕容磬的两条臂,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慕容磬死了,可她却感到揪心的疼痛。
当剑气袭来时,正陷入痛苦不可自拔的陈阿诺却忽的拂袖,有什么东西飞快的自她宽大的袖袍间飞出,朝着赵婧袭去。
赵婧显然没有想到她竟藏着这么一招,不得不收住剑势转而相抵。
那暗器撞击在剑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夜幕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玄铁打造的剑身在暗器的袭击之后亦发生了剧烈的震颤,许久方才平息,足见那暗器之上凝聚了深厚的内力。
避开这一击,赵婧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落在地上的暗器,才发现那是慕容磬发间的玉簪。
只是这片刻的分神,已让陈阿诺寻到时机。
当赵婧欲再度向凉亭中发起攻击时,陈阿诺却已催动内力,携着慕容磬冲了出来。
她以轻功支撑慕容磬的全部重量,飞身跃过墙头,以最快的速度朝庄外的方向逃去。
就在她刚刚躲过赵婧那一击后,数十名黑衣人同时自暗处现身,而赵婧则挥剑对他们道:“杀了她,把他们二人的首级带回去,教主必将重重有赏。”
“是!”那些来自于天英教的杀手齐声而应,随即迅猛的朝陈阿诺扑去。
陈阿诺亦不知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向前,不管身后越来越强烈的杀气,她只是不断的催动轻功往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也无法分辨这一路是在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可最终她还是走到了绝境,唯一的那条生路中止在一片断崖处。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前面是万丈深渊,身后则是一路追杀而来的天英教徒。
陈阿诺俯身看向断崖下深不见底的山谷,满眼都是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的脚步才往前移了一步,便有碎石顺着山崖滚落,竟听不到触底之声。
眼下情形,果真是无路可退了。
陈阿诺不得已回过身来,赵婧携着数十名杀手已然追随她的脚步而至。
眼见着他们步步逼近,她下意识的欲后退,却又想起此时处境。
萧千雅,你当真是要将我逼至绝境方才罢休。
她心下浮现这句话,似乎豁然明白过来心底的揪痛是来自于何处。
陈阿诺将慕容磬安置好,而后站起身来与赵婧等人对峙。
面对山间明月、苍茫之色,她脑中浮现的却尽是与“小红”在绯樱属下弹琴高歌的画面。
泪水霎时间充盈了眼眶,可她却固执的不肯让它们滚落下来。
仿佛将所有的悲愤都化作力量,陈阿诺像疯了一样朝着赵婧等人扑过去。
那拼死一搏的气势直叫赵婧都吓了一跳。
若是仅以武功而论,陈阿诺和赵婧在十二红颜罗刹之中均是数一数二的,可若硬要在她们两人间分个高下,倒还当真不好定论。
对此赵婧自然心里有数,所以在面对陈阿诺时她实际上是心下无底的,又见她现下这般模样,于是往后连退数步,号令手下对陈阿诺进行围剿。
那些人结成半圆阵势,一齐向她攻去。
陈阿诺趁着他们结阵的空隙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迎敌。
有了利刃在手,她愈发显得锐不可当。
汹涌的杀气弥漫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崖间,而远处却还闪烁着明亮的灯火。
人们此时应该都沉浸在合家团圆的欣喜中,或是一家人围坐在桌前饮酒赏月,或是三五亲朋吟诗弹琴,断不会想到在这皎皎明月之下,亦有一处上演着这般血腥的一幕。
赵婧见状又是一惊,她没有想到陈阿诺还藏了兵器在身上,更没有想到平日里执行任务多半不甚尽力的她而今拼尽全力竟是如此令她刮目相看。
眼见着手下一个个败下阵来,从来处变不惊的赵婧也有些失了底气。
她隐约觉得再拖下去情况可能变得更糟,终是提剑加入战局。
经历这场恶战,陈阿诺几乎已经耗尽全部力气,眼下唯有对萧千雅的怨恨支撑着她挥剑战斗。
陈阿诺避开赵婧的突袭,又与她交战数个来回,渐渐显得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