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彰怔了一下:“你……”
蔺既明恭敬地弯着腰,认真听他后言。
然而曹德彰却住了口,走过去在主座上坐下,又对他抬手示意:“不必见外,请坐吧,我既然提拔你,自然有我的理由和方法来堵住悠悠众口,你也不必多心。”
蔺既明点头道:“既明没齿难忘。”
他这么一点头,曹德彰便看到他头上带的那顶偃月冠,皱了皱眉,竟然露出不掩饰的嫌恶神色,还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陛下赐的?”
蔺既明道:“有幸得陛下垂青。”
曹德彰皱眉道:“你是朝臣,大庭广众之下,怎可戴这种东西,供起来便是了,平日里不必穿戴。”
蔺既明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只点头道:“既明受教。”
曹德彰心里还在想如何提点他两句,让他主动结果岳昌淼买官卖官的捞钱大任,便没再这件事上费神太多。
莫名其妙便被迫告老的岳昌淼正在府上伤心,他认真检讨了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皇帝陛下,竟然连招不也不打一个,便行事雷霆地让他致了仕。蔺既明从曹府出来,一刻都不带犹豫地,打马就去了岳府,岳昌淼心里也知道他是曹德彰正看重的宠臣,压抑着满腔嫉妒之情,勉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
但蔺既明十分不与他客气,寒暄了两句便切入正题:“刚从首辅大人府上出来,得知您还没走,特意来送您老一程。”
岳昌淼当场就愣了:“送我一程?”
蔺既明也愣了:“您不是要返回故乡了吗?”说着还笑了起来:“真叫人羡慕,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岳昌淼愣愣地打断他,问道:“谁告诉你,我要返回故土?”
蔺既明理所应当道:“首辅大人呀,我不是刚从他老人家府上过来吗?曹大人特意叮嘱我要来送您一程,顺便……向您学习一下。”
岳昌淼自然知道他那句话里有话的暗示指的是什么,这些年来他在曹德彰的庇佑下大肆敛财,如今旧人去新人来,那些陈年旧账旧人情,也到了交接班的时候。
蔺既明雪上霜地继续道:“在下不敢耽误大人离京的时间,大人还请长话短说。”
岳昌淼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蔺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身居如此高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老夫没什么好传授给大人的,只有一本账册,蔺大人带回去自己看吧。”
蔺既明没料到这一诈居然还诈除了一本账册,当即就激动起来,语气忍不住有些急迫:“好,还请岳大人将账册取来给我。”
岳昌淼便带着他往卧房走去,中途遇到他的妾室,还面如死灰道:“去告诉夫人,让她收拾府中细软,我们不日便要离开长安。”
那妾室疑惑地看着他:“为何忽然要离开长安?”
岳昌淼道:“我致仕了。”
妾室不解:“为何致仕了便要离开长安?这是陛下的意思?”
岳昌淼一愣,仿佛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将那妾室遣退了之后,把脸转向蔺既明:“蔺大人是奉曹首辅之命,来送老夫离京?”
蔺既明压住心里的情绪,镇静地对他行拱手礼:“并没有,首辅大人只是说,岳大人或许即将返回故土,让在下尽早来拜见大人。”
岳昌淼冷笑了一声:“多谢首辅大人惦记,老夫自当尽早离京,蔺大人还请回吧,你既然是首辅大人大力提拔的重臣,自然有本事将这朝堂摸得一清二楚。”
蔺既明一愣,还以为这个反间计已经成功了,没想到却得了这么一个结局,那本账册他明显是拿不到了,就是不知道曹德彰会不会暗中派人来取。
只是看如今岳昌淼的口风,好像是铁了心不将那册子交出去了,这也无妨,他拿着,不管是保命或当做谈判筹码,都比曹德彰毁去了好。
蔺既明心里打定了注意,故意面露难色,与他纠缠了一会,装出一脸不悦的神色,忿忿离去。
岳昌淼看着他的背景,连连冷笑,还叹了一句:“真是浮事新人换旧人。”
第百三九回骈体赋为求白头好
万世三十年五月,御史祁宏飞上了第二封奏折,再次弹劾太虚上师翟世平进献妖丹,这次还将太子一并骂了,说他“妄自扣押朝臣奏折”。
曹德彰这次没有扣下那份折子,而是将它跟着内阁的批阅一同递进了御书房,还放在了最上面,太子第一个翻开的就是这封奏折,心情有点复杂。
长清子已经很久没有再向皇帝进献丹药,也将三清殿中燃的香换成了特制的安神香料,以阻止皇帝身体状况的进一步恶化。太子拿着折子想了很久,想起九公主之前曾告诫他,弹劾长清子的奏折,最好不要在他手里压很久。
他将之前的那份奏折找了出来,拿着一同去了三清殿。
九公主正在三清殿中诵经给皇帝听,他这两天脾气愈发暴躁,只有三清殿能安抚他焦躁的情绪,他越来越依赖这个地方,也越来越难以离开。
吴卫轻手轻脚地进殿,等九公主的念诵告一段落时,才低声通报了太子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深深呼吸,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他唇边浮起笑意,向吴卫轻轻点了一下头:“传。”
太子进殿来,见礼的时候看了九公主一眼,看到九公主向他不易察觉地点了个头,才将袖袋中的两封奏折拿了出来。
“儿臣收到两封奏折,不敢擅做主张,特意呈给父皇。”
皇帝沉沉“嗯”了一声,平静的情绪让他变得有耐心,伸手接过了那两封奏折,打开其中一封,粗略浏览量一遍,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九公主知道那是什么折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表情,揣摩他每一个心理变化,直到皇帝脸上有熟悉的愤怒神色出现,才松了口气。
“把祁宏飞抓起来,杖责!贬官!”皇帝看了一眼长清子,将奏折摔在地上,高声道:“竟敢对上师不敬!”
长清子挑了挑眉,低低诵了一声:“三清慈悲。”又道:“陛下又动气了。”
皇帝急忙叹了口气,平息静神:“朕失态了。”
长清子甩了甩拂尘,道:“请陛下允许贫道离宫。”
皇帝急忙道:“上师是化外之人,那些闲言碎语,还请上师不要放在心上。”
长清子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闲言碎语,贫道自然不会如何挂心,但陛下求道之心已然不诚,贫道又何必要强求呢?”
皇帝惊了一惊,道:“上师误会了,朕万万没有不诚之心。”
长清子也不与他纠缠,只诵了一声“慈悲”,便不再多言,皇帝看他的反应,心下恼怒盛,又对太子道:“查他的同党!一律免官!”
太子愣了愣,祁宏飞一届小小御史,既然敢去弹劾皇帝推崇备至的仙师,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皇帝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对他下达了这个命令,但问题在于……
大家都知道祁宏飞是曹德彰的人,只有皇帝不知道。
太子地与九公主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查肯定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毕竟受人指使这个事很难留下证据,就算祁宏飞哭着喊着承认,这是就是曹德彰干的,皇帝也未必能相信,于是这件事只好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曹德彰继续在内阁吃香喝辣,长清子依然在内宫打坐静心。
祁宏飞被太子狠狠打了一顿,功名全丢地回老家了。
九公主情深意重地感叹:“你说祁宏飞当初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还会不会去帮曹德彰出这个头?”
太子坐在凉亭里,姿势笨拙地抱着东宫的嫡长子,手里拿了个木雕的小玩具逗他玩,闻言笑了一下:“必然不会,他只是求利,又不求名。”
九公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他怀里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向他伸了伸手:“你那样子抱他,会让他很不舒服,我来吧。”
太子依言将襁褓递了过去,看她娴熟的动作,忍不住疑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懂得这些?”
九公主低头轻轻哄着怀中婴儿,不多时便让他安静了下来,才回答太子道:“先前你初涉政务的时候,我时常去东宫陪令仪姐姐,看得多便会了。”
太子叹了口气:“若不知道这一层,我还道你是恨嫁了。”
九公主:“……”
太子道:“对了,先前命人以合金造了套内甲,送给你。”
九公主奇道:“为何要送我战甲,我又不会再上战场。”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给驸马的,请你代为转交而已。”
九公主愣了一下,有点脸红:“什么驸马,没影的事。”
太子道:“驸马已经结了他在铁勒的差事,正星驰往长安而来,想必再过个两三日便到了。”
李劭卿回来的比太子预想的早一天,第二日午后,太子的午膳刚刚上桌,内侍便前来禀报,说昭平侯入宫觐见,皇帝请太子到御书房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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