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阁存世百年,靠的不是剽窃,至少不是光明正大的剽窃,而是匠人们的钻研设计。以优良的面料,巧慧的样式,赢得大顺朝百姓们的推崇。如果木老爷此时厚脸皮使绿荫阁卖曲裾,只怕要被全天下人笑话。
思及至此,木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厉害,两只拳头都捏紧了。又抬头瞧了一眼闲云坊里头的热闹景象,掉头走了。
原以为就要引领一个新的潮流,却没想到竟是一个骗局。当初木老爷得到木如眉奉上的图纸时有多么开心,此刻就有多么恼恨。脸上阴沉得仿佛能够滴下水来,闷头往回走,心中暗暗想着,一定不能就这么放弃。
若是就这么放弃,木老爷不甘心。何况,轻易放弃原不是木家的家训。木老爷心中想着,如今靠曲裾赚得盆钵皆满是不可能了,唯一有所指望的便是明年的四国来朝。闲云坊虽厉害,到底不够格与宫中供奉联络上。
想到这里,木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回头置备了礼品,联络宫中负责采买的太监,或有转机。
这厢,木老爷对曲裾不休不饶,秦羽瑶尚不知晓。这几日,她便在家中构思,接下来推出的几款样式。因着有柳闲云的雄厚实力,不论秦羽瑶设计出来多少,他都能够做得出来,并且掐着时机上市。
故而,秦羽瑶倒也不必担忧别的,只管设计就好了。
另外,便是思索了两道新菜,给闲云楼送去。说起来,川菜自桂花节后,卖得那叫一个火爆。最开始不过是年纪大点,口味重点的人喜欢吃。及至后来,青阳镇上的人人都喜欢吃了。
柳闲云得了方承乾的汇报,又瞧了盈利额,约莫是满意之极,立即遣了几名重点城池的分店厨子过来,与方承乾等人取经。这番动静,自然没有瞒过碧云天,任掌柜亲自登门,似羡慕似嫉妒地与方承乾打了场机锋。
任飞烨期间又来过一回,便是说此事,言语之间对秦羽瑶不乏抱怨。话里话外,仍旧是秦羽瑶舍了碧云天,偏偏与闲云楼亲近。
如今又捧得闲云楼赚得盆满钵满,却叫碧云天门前冷落鞍马稀。又说碧云天如今生意不好,任掌柜只怕完不成公孙若尘定下的目标,明年多半就被撸了差事。
对此,秦羽瑶有些歉疚,然而却不深刻。毕竟,她站在自己的立场,挤兑碧云天是势在必行。只不过从朋友的角度,又觉着有些对任飞烨不起。
假使任飞烨一家被公孙若尘撸了差事,那么任飞烨的身份便更低了,与宇文婉儿又远一步。想到宇文婉儿的一点少女心思,秦羽瑶决定拉任飞烨一把。
以秦羽瑶对任飞烨的了解,他自小耳濡目染生意经,虽然为人磊落坦荡,却不代表做生意不行。与此相反,这种人做起生意来,格外令人放下戒备心。
故而,如果任飞烨在此途上一心走下去,最终做到数一数二的富商,捐出些银子充实国库什么的,积攒些功勋,那么做个驸马也还算勉勉强强。
秦羽瑶思来想去,便给任飞烨想了两条道儿:“你或者跟我干,最终做到柳闲云的那种位置。或者去求公孙若尘,叫他舍得下本,仔细经营碧云天,然后你努力干,最终把公孙若尘挤走。”
任飞烨听罢,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挤走柳闲云或公孙若尘?”
于任飞烨而言,这两人都是叫他仰望的身份。他从前所想,也不过是接过任掌柜的手,继续经营碧云天在青阳镇上的分店罢了。如今虽然有了些追求,觉着只做青阳镇上的分店掌柜有些没出息,但是也绝没有想过挤走东家。那太可怕了。
任飞烨听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用怪异的眼神瞧着秦羽瑶,仿佛她在戏弄他一般。
秦羽瑶如何与他讲,你要不努力,就配不上阿婉?只因为这人是个粗心眼,哪怕任夫人三番两次叫他捎东西来,托秦羽瑶捎给宇文婉儿,任飞烨也没觉着什么,只以为任夫人赞同他的交朋友,为此十分喜滋滋的。
便肃起面容,对他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聪明敏锐,胸中有大志向,不说入朝为官,造福一方,至少也做个富可敌国的大商。没有想到,你连这点追求都没有,我实在对你很失望。”
彼时,任飞烨仍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秦羽瑶,故而秦羽瑶的一句“失望”,令他心中大为震动。他想起数月前所见到的秦羽瑶,才不过是一介小农妇,身上穿着的衣裳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甚至还打着补丁。然而一转眼,便成了闻名青阳镇的秦夫人。
如今的秦羽瑶,优雅漂亮,才华横溢,与初见时几乎有天壤之别。然而这些,都是她流下无数汗水所得到的。任飞烨忘不了当时在秀水村中所见到的,四壁皆空的老屋。也忘不了那老屋后面,郁郁葱葱的茂密山林。
秦羽瑶的第一桶金,便是自山中得到的八角。她一介妇人,背着小背篓迈入湿热静寂的山林中,不顾危险与艰辛,背下来几十斤八角。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嘲笑或鄙视秦羽瑶,因为她一直默默努力,从不向外人道出艰辛与苦累。
任飞烨想起自己跟在任掌柜的后头,日日的所作所为,不由惭愧:“妹子,同你比起来,我实在一无是处。你放心,我必定成为一方大商,不让你失望!”
“唉,只盼望你早些达成愿望才好。”秦羽瑶却在此时叹了口气,对上任飞烨疑惑的目光,不无叹息地道:“你恐怕不知,阿婉如今水深火热。我有心救她,可惜本事不够。这才激励你,与我一同解救她。”
任飞烨闻言,大吃一惊:“怎么?阿婉处境不妙?”
秦羽瑶叹气道:“她家其实在京城,父兄有意将她……罢了,此时与你说了也无用。等你有了足够的本事,与我一起解救她时,我再告诉你吧。”
任飞烨闻言,登时大为焦急。可是不论他怎么问,秦羽瑶只不肯回答。末了,任飞烨索性猜测起来:“莫非阿婉是京中大户人家的闺女?妹子的意思,她父兄意图牺牲她的未来,用她铺路?”
不愧是任飞烨,心中竟然如此剔透。秦羽瑶心中欣慰,面上则不露分毫,只将他撵了出去:“你问再多也没有用。只有你有所成就,才有机会得知此事。”
任飞烨被撵走了,临走之前,秦羽瑶特意观察了下他的神情。据秦羽瑶的判断,他心中是极焦急的。只不过,到底是关心朋友而焦急,还是另外一种,秦羽瑶便参不透了。末了,只在心中说道,婉儿,皇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厢,秦羽瑶为别人操心。京中,也有人正为她操心。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秦太傅。自桂花节时见到秦羽瑶,那张与秦夫人年轻时相似六七分的面孔,以及她站在御前不惧不怕,一只手挽着宇文轩的手臂,抬脚蹬飞蒋明珠时的情景,一幕一幕,都叫秦太傅无法忘记。
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对不起的长女,他弃她将近二十载,却在她有难时帮不上忙。每每思及,秦太傅都十分悔愧。然而,鸠已占鹊巢,再想转换回来,竟是十分不易。尤其,那鸠儿虽然不成器,却口甜如蜜,极会讨人欢心。
家中上至秦夫人,下至刚及箅的小丫鬟,人人都对他爱得不行。尤其秦夫人,简直是一日也不能见不到他,否则便脾气暴躁,对谁都横眉竖眼。秦太傅无法想象,倘若告诉秦夫人,她所宠爱的儿子其实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真正的孩儿正在外面受苦,该是什么情形?
然而,即便知道困难,秦太傅还是打算探一探秦夫人的口风。
此时,秦夫人正在房里,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挽袖弯腰精心伺候着一盆花儿。这盆花儿,是秦辉从街上买来送给秦夫人的。秦夫人爱得不行,日日都要为花儿浇水拂尘,生怕有虫儿咬了一口去。
秦太傅望着这一幕,心下叹了口气,秦辉自小被秦夫人抱在身边教养,连他也插不进去手,如今早已惯成了纨绔子弟。前些年秦太傅还管上一管,可是有一回秦太傅打了秦辉手板子,却叫秦夫人闹了个翻天覆地,秦太傅便撒开手去,再也不管了。
故而,如今秦辉是愈发放浪了,常常不着家,秦夫人也不生气。只每每见他回来,便拘着他问这问那,又被秦辉嘴甜一哄,便高兴得不得了,漫手给出银票叫秦辉再去外头玩。秦夫人所给的银子,大都是她的私房,故而秦太傅却不好管。
因着教养儿子之事,双方分歧极深,也不记得是哪一年,秦夫人生气地抱着秦辉另住一院,从此两人分居。时日久了,夫妻之间感情淡薄近无。故而,今日秦太傅进了秦夫人的院子,也不见秦夫人正眼瞧他。弯腰侍弄着花儿,竟睬也不睬他。
“今日天气倒是明媚,夫人为何不撒帖子邀人来吃茶?”秦太傅率先打开话题。
秦夫人年纪已近四十,因着保养得好,肤色十分白皙,且不见甚么斑点。此刻凑在花儿跟前,倒也衬得气质如兰。偏偏一张口,便是刻薄的话来:“吃茶?哪里来的银子?”
却是不满秦太傅对秦辉冷淡,不叫秦辉在府中支取银子,只得秦夫人出私房给他。眼见私房日渐空瘪,秦夫人又哪里开怀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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