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扯了扯嘴角,道:“得了。朕问你话,你只回答朕。”
太监知道躲不过,便在心中暗道一声,太子殿下,得罪了。然后,躬了躬身,开口说道:“似是听几个年轻的宫人说,太子殿下最近时常出宫。”
“出宫做什么?”
“似乎,是听小曲儿。”
皇帝眼中神色转冷,从椅背上直起身,苍老得生出老年斑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扣动着。忽然冷冷地道:“竟是迷上青楼花魁了,朕的这个儿子,倒是出息!”
从前皇帝看宇文景,那是看哪里都顺眼。然而自从桂花节宴上,宇文轩忽然跳出来,顿时让皇帝有些危机感。又察觉到宇文翊竟也是博学多才,在朝中也有了一些支持者,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与这两人相比,宇文景却是逊色了些。
尤其,经过宇文婉儿那日冲动之下而脱口的话,更是心下凛然。近来派人暗中盯着宇文景,时时回报他的行踪,直是气得摔了好几套杯子!原来,从前在他跟前乖巧孝顺,又机灵谐趣的太子,内里竟是贪花好色的草包!
自从身上的斑点消下去后,便野了性子,流连到青楼里去了!什么花间楼的花魁,仿佛是叫花芊泽的,竟然把他迷得失了魂似的,有空便往外跑!
男人,便是贪色一些又如何?本来皇上从来不当一回事,可是见到宇文景如此过分,又在宇文轩与宇文翊的对比下,顿时便气得不行。有时觉着,宇文景甚至连宇文婉儿都比不上!想到这里,又问道:“公主还在练着?”
问的,自然是宇文婉儿是否还在练武功了。
桂花节后,宇文婉儿问皇帝要侍卫,想要学习武功的事,曾经是闹得皇宫里都知道了的。只因为宇文婉儿态度坚持,皇帝、皇后与贵妃都不肯,故而宇文婉儿几番恳求,使了好些水磨功夫才得偿心愿。
故而,太监便没有顾忌,捡着宫人们都知道这件事,并不忌讳地评论道:“是啊,皇上,真是没有想到,咱们金尊玉贵长到大的公主殿下,竟然有这份心志。不愧是天家龙种,身上流着皇上的血,就是与一般女子不一样!”
这马屁拍得舒服,皇帝便忍不住泛起笑意,口中却道:“女孩子家家,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日后嫁了人,她那夫君拿捏她不得。”
太监便笑道:“咱们公主是金尊玉贵的人儿,是宫里大大小小主子里头最受皇上宠爱的一位,谁敢拿捏咱们公主?”
一连串儿的奉承话,便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皇上只是听着,终于解了乏,便又提起笔,继续批阅奏折。就在这时,却听外面有小太监传话道:“参见公主殿下。”
皇帝一听,不由得放下笔。不多时,一抹骄艳明媚的身影走进来。
“参加公主殿下。”大太监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方才皇上正说起殿下呢,可巧殿下就来了。”
宇文婉儿点了点头,拂了拂手:“平身。”然后来到皇帝身前,正正经经行了一礼:“父皇。”
“婉儿怎么得闲来看父皇了?”皇帝笑着说道。
宇文婉儿正经道:“婉儿给父皇请安,本是天经地义。”
“这孩子,自从练武之后,人也刻板了。”皇上指着宇文婉儿,直是无奈地摇头,“不好玩,不好玩。”
宇文婉儿便道:“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没大没小,没有正形了。”
这话原是皇上、皇后等人都时常教育她的,往常宇文婉儿从没听过,然而近日以来却是遵从了。倒叫皇上有些不适起来,渐渐发觉,他并不真的希望宇文婉儿一本正经地对他。
毕竟,宇文婉儿是他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如果连宇文婉儿都不亲近他,这皇上当得又有什么意思?一时间,竟有些惆怅起来。
旁边,大太监觑了眼皇帝的神色,呵呵笑起来:“公主殿下,您小心把皇上惹恼了,再把调给您的那两名侍卫收回来。”
宇文婉儿闻言,一本正经的神色一变,猛地慌张起来,连忙小跑到皇上跟前,跪下来抱住皇上的腿,道:“父皇父皇父皇,千万不要收回去啊!婉儿练得好好的呢,您说过只要婉儿练一日,就一日不收回去的!”
皇上耷下眼皮,哼了一声。
宇文婉儿便又抱着他的膝盖晃了起来,嘟着嘴道:“还说呢,是我想一本正经的吗?从前的时候,父皇也说我,母后也说我,母妃也说我。如今我终于改了,您又嫌我无趣。当人闺女,怎么就这么难呢!”
皇帝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屈指弹在她的脑门上,道:“谁让你是皇帝的闺女呢?就得难为你。这样等你习惯了刁难,以后嫁了人,就不怕婆母了。”
宇文婉儿一撇嘴,道:“我可是公主。谁敢刁难我?叫父皇砍了他的头。”
“等父皇不在了呢?”皇帝问道。
“那就叫皇兄砍他的头!”宇文婉儿立即答道。
“皇兄?”皇上问道。
“啊?怎么了?皇兄难道不向着我?”宇文婉儿瞪大眼睛。
“呵呵,怎么会呢?”皇上的眼神闪了闪,摸了摸宇文婉儿的发心,声音有些真假难辨:“父皇哪怕走了,也要留一道圣旨给你。谁敢欺负你,就是抗旨。坐着皇位的人,就砍得他们的头!”
声音幽幽,难辨真假,又有些说不出的阴冷戾气。宇文婉儿蓦然觉得,抚摸他发心的手,一时火热,一时冰寒。竟然心底有些发怵,口不敢言。
终于,皇帝呵呵笑了起来,问道:“你今儿这般讨好朕,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宇文婉儿只见周围的空气正常了,终于松了口气,伏在皇上的腿上,道:“父皇总是一眼就戳透婉儿的小心思,真没面子。”
皇上便哈哈大笑起来:“在父皇面前,还讲究什么面子?”
宇文婉儿又说了许多俏皮话,哄得皇帝一时开心不得了,便开口道:“婉儿今日想出宫。”
方才还在哈哈大笑的皇帝,闻言眼中一沉。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逃了
“你出宫去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而他的表情,却实实在在地写着,他不高兴。一个两个都爱出宫,宫外就那么好?
自从宇文婉儿上回在桂花节时偷溜出宫,皇帝着急上火,便下了禁制。往后宇文婉儿再要出宫,便得经过他的首肯才行。于是,宇文婉儿只得过来请示。
只见辛辛苦苦哄皇上开心,竟是半点作用也不起,皇上说变脸就变脸,宇文婉儿的心里别提多挫败了。她撅起嘴,道:“我想去找阿瑶。”
皇上装作不认识:“阿瑶?谁家姑娘?”
“父皇!”宇文婉儿不依了,轻轻摇晃着他的膝盖,道:“父皇明明知道的,阿瑶就是轩王爷想娶的女子!”
皇帝轻哼一声,垂眼看着她道:“口口声声‘轩王爷’,你该喊作皇叔的,难道不知道吗?”
宇文婉儿心里直是累,说来说去皇上就是不想松口,便赌气地放开他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跟他不熟,不想喊他叔。”
皇上听了,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见宇文婉儿坐在地上,小脸偏向一边,撅嘴赌气的模样,心下也是有些怜惜。忽然放缓了口气,道:“既然你想出去,便出去吧。”
“谢谢父皇!”宇文婉儿马上开心了,利索地站起身来,冲皇上摆出笑脸,道:“那婉儿这就去啦!婉儿一定记得,快去快回!赶在晚膳之前回宫,父皇放心好了!”
皇上就喜欢宇文婉儿这份活泼劲儿,每每看着,让他觉着自己也年轻了几岁似的,口中却只是说道:“这回多带几个侍卫,免得再被人堵住了,丢了天家颜面。”
宇文婉儿挑了挑眉,道:“我跟着两位师父学了半个月的鞭功,谁再想欺负我,却没那么轻易了!”
皇上便呵呵笑起来,抬起手对她挥了挥:“去吧去吧,朕要批折子了,少在这里搅朕。”
宇文婉儿便快活地行了一礼,然后提着裙子小跑出去了。
皇上一直看着宇文婉儿的身影飞出视野,才有些叹息地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只见那白纸黑字,写着尽是些乏味之事。
做了二十年的皇上,日日都在瞧这些事,他也有些乏了。忽然便丢了笔,对身后的大太监道:“朕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了。走,随朕出去瞧瞧!”
且说宇文婉儿离了正阳宫,便收起了在皇帝面前刻意做出来的小意奉承与天真烂漫。从前的她,装出那副样子,一部分是为了邀宠,一部分是天性使然。而现在的她,却全全然然只是邀宠罢了。
天真烂漫?记起桂花节那晚,皇帝震怒之下打过来的重重一巴掌,以及眼中透出的杀意,宇文婉儿的唇角微微勾起,有些讽刺。
目光遍及之处,尽是低头垂首的太监和宫女,一个个束手束脚,木然无趣。花草山石,充满了匠气,假得那般不自然。唯有头顶上那一方天空,碧蓝澄澈,飘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变幻形状的白色云朵,给人一抹安慰。
宇文婉儿快步走回英华宫,换了一套衣裳,便带了几名侍卫出了宫。其中,包括两位教她鞭功的师父。自然,那根鞭子也被宇文婉儿缠在腰上。等见到阿瑶后,她要向她请教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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