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顿时住了口,支吾了两声说:“去问你娘,我可不敢多嘴。快洗个澡,今天我烧了你最喜欢的蟹黄豆腐煲。”
等晏恣从屋子里收拾好出来,院子里已经菜香四溢,她蹦跳着来到了后院,小厨房里已经摆好了家常小菜。
“香煎酥鱼!”晏恣眼疾手快,捞了一条扔进嘴里。
吴婶笑着塞过来一双筷子:“馋猫,赶紧坐下来吃。”
门帘一挑,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7章
只见来人约莫三十开外,一身扎染裙袄,清瘦的脸庞上柳眉杏眼,举手投足间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仿如一副淡妆美人图,意蕴悠长,显然,年轻的时候是个少见的美人。
“若昀。”吴婶叫了她一声,立刻把她扶了进来,在桌旁坐下。
晏恣的母亲姓晏名若昀,和吴婶两个人以姐妹相称,可不知怎的,吴婶在晏若昀面前总是十分恭谨。
晏若昀瞟了晏恣一眼,漫不经心地问:“舍得回来了?”
晏恣立刻蹭到她的身旁,撒娇道:“娘,这不出了点意外嘛,要不我早就回来了。”
“你不是学算命看相了吗?怎么连意外都算不到?”晏若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娘你取笑我。”晏恣不干了,“我只是不小心惹上了个麻烦,现在麻烦已经解决大半啦。”
“你要去和别人比蹴鞠?”晏若昀敛了笑容,神情重新淡漠了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晏恣纳闷地问。
“你惹得满镇风雨的,我还能不知道?”晏若昀吃了一口菜,淡淡地说。
一旁吴婶插嘴道:“前面巷子里摆摊的于婶上门来谢过了,说是你帮她出了气,还拿回了修补摊子的银两。”
晏恣挺起胸膛,神情飞扬:“娘,那不是你教我的嘛,就算是一名女子,也要有天地一样宽阔的胸怀,扶助弱小,无愧于心,万万不要拘泥于一方庭院,做那井底之蛙。”
她说得铿锵有力,身旁却半天没有动静,无人捧场,不由得嘟着嘴侧脸一瞧,只见晏若昀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怔然,而吴婶却红了眼眶,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小恣……你的模样……真像从前……”
“阿月。”晏若昀叫了一声吴婶的名字。
吴婶立刻不说话了,低头说:“我去帮你们盛碗汤来。”
说着,她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晏恣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她和晏若昀长得其实并不太像,一个脸圆,一个脸长,性子不同,气质也是相差甚远。
“婶婶是说我像娘年轻时候的模样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晏若昀淡淡地说:“你婶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别胡思乱想了,快吃饭吧。”
晏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总是这样,每当她问起从前,晏若昀连顾左右而言他都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就拒绝。
没了晏恣的嬉笑打闹,饭桌上就沉闷了下来,吴婶只是不停地往晏恣碗里夹菜,生怕她在外面饿着了。
吴婶的菜烧的很入味,晏恣不知不觉便用了两碗饭,饱了。
放下筷子,晏若昀正视着晏恣道:“三日后的蹴鞠,你不许去,换个人吧。”
“为什么?”晏恣惊呆了,“娘,我都和别人说好了,不去就是背信弃义,要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晏若昀眉头轻蹙:“我教你蹴鞠的时候怎么说的?”
晏恣语塞,好半天才答道:“只在家中玩耍,不可在外招摇。”
“你记得就好。”晏若昀道,“从前我只是怕你年幼无聊,所以才和你一同踢着玩玩,从今往后,你就把蹴鞠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娘,就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晏恣恳求道,“你不知道那些轶勒人多可气,他们瞧不起我们大梁人,口出不逊……”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说:“小恣,轶勒人骁勇凶残,他们的确有瞧不起大梁人的本钱,并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转。”
“扭得一个是一个,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都有所顾忌了!”晏恣冲动地说,“前朝就是这样,一个怕,百个怕,怕到后来把整个朝廷都怕丢了!”
“啪”的一声,晏若昀一掌拍在桌上,霍然站了起来,浑身发抖:“闭嘴!”
吴婶急了:“小恣你胡说些什么啊!若昀你别和小孩子生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晏若昀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她盯着晏恣,声音略略有些嘶哑:“我看你那几个朋友挺厉害的,没你他们一样能赢。总而言之,你不许去,你再调皮,我们明日就收拾包袱搬家。”
夜深了,晏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场蹴鞠会惹来晏若昀这样的反应。
从小到大,晏若昀都没拘着她,普通人家女孩儿都缠脚束腰,学女红女诫,她一样儿都没沾边;家里并不富裕,可她穿的用的都不差。
晏若昀教她的,更是和普通女孩儿不同,她不教她如何找到一个好丈夫,更不教她如何接人待物、侍奉公婆,而是教她看书识字,教她开阔心胸,教她如何做一个无惧无拘无愧之人。
晏若昀一个单身妇人,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身旁只有一个亦仆亦亲的家人,不知道惹来多少非议,招来多少白眼,可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人的目光。
其实,论亲密,晏若昀不如吴婶,可在晏恣心中,最敬慕喜爱的,却仍然是晏若昀。
可这次她明明没有做错,晏若昀为什么会如此严厉地制止她呢?她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打更声传来,晏恣在心中数了数,已经三更了。
她心里难过,起床披了一件外衣,信步走出了屋子。
巷子里空无一人,夜凉似水,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她不想毁约,更不想让那几个轶勒人在大梁嚣张。
可她也不想让母亲伤心。
怎样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她心不在焉地走了一路,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到了轶勒人住的驿馆前。
驿馆里轶勒人住的房间里居然还有灯光透出,晏恣顿时警惕了起来——难道他们这么晚了还在研究对策?看来真不能小看这几个人。
不到片刻,灯熄灭了,晏恣刚想离开,忽然发现驿馆的北墙有个黑影轻掠而下。
她下意识地“叽咕”叫了一声,那个黑影回过头来,停顿了片刻,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来探听下他们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数。”霍言祁低声说。
“你……你不是说不比认输了吗?”晏恣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霍言祁板着脸没吭声。
晏恣豪气地伸出手来:“喏,给你打几下,就算替你的鸟儿报仇了行不?”
月色下,那双手精致纤细,透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霍言祁不敢多看,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白天那个贼兮兮脏兮兮的假小子不见了。
一张俏皮秀气的脸呈现在他面前,皮肤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中光芒闪烁,令满天的星辰都失了颜色。
霍言祁的心无来由地突突一跳,掩饰着轻哼了一声:“那不是便宜你了,记在账上,以后连本带利讨回。”
晏恣的脸可怜兮兮地皱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真不是我射杀的,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霍言祁气乐了:“行了,你先把那两支金箭交出来。”
“金箭?”晏恣想了起来,“我托人送回家去了,你要干什么?”
“有用,你明日带来给我。”霍言祁交代说。
“那你不使小性子了?明日照常练习?”晏恣高兴地说。
霍言祁点了点头:“你先把你那个跟班说服了吧,依我看,他只怕并不愿意参加这场蹴鞠,到时候不会全力施为。”
“不可能,”晏恣断然否认,“子洛的性子我知道,他答应我了就不会食言。”
霍言祁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远处梆子声传来,又过了一点,晏恣却依然很振奋,她看着满天的星斗,心血来潮道:“霍小哥,你觉得我们这次会赢不?不如我来给这场蹴鞠算上一卦?”
“你会算卦?”霍言祁不太相信。
“那是自然,我是冯道长的得意高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了,你且跟我来。”晏恣吹嘘着。
两个人一路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景福楼。
这楼晏恣已经爬了好几次了,顺着景福楼的窗棂和檐角,三下两下便蹿到了二楼的楼顶,她往下一看,却没了霍言祁的身影。
“不会掉下去了吧?”晏恣喃喃自语道。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晏恣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块瓦片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的手脚乱舞,本能地往后一抓,这才站稳了身子。
“你……你乱抓些什么!”霍言祁看着自己衣襟上的那双手,又气又恼。
晏恣讪讪地一缩手分辩道:“谁让你吓我的,好了好了,我帮你拍拍。”
说着,她殷勤地就要去整理霍言祁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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