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焕接过图卷,点点头,转头又关照谢朝华几句,最后他说了句:“战事将起,建水虽不过是一个小城镇,到时候怕也不安定,若有什么事情可找琅文商量,有他在,我是放心的。”
谢朝华疑惑地看了看案几旁低首的韩琅文,她看不出这个有些高傲,冲动又痴迷修渠的韩琅文为何让哥哥如此看重。韩琅文此时好似继续低首整理图卷。可仔细再看,手却一直停着没动。他的心思在哪里?
谢朝华没有看懂。不过韩琅文却是成了谢焕在修渠一事上最要紧的顾问。
这一日,韩琅文来郗家。终于又带来谢朝华翘首以盼的信件过来。
谢朝华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谢焕的来信,这几日正有些焦急。
只因不久之前传来消息,知州一带连降暴雨,而谢焕所在之与知州不过数十里之遥,听闻因暴雨的关系,以至于汜水水情紧急,谢朝华不由得担心谢焕。
“究竟怎么一回事情?”韩琅文刚刚踏进郗家,谢朝华母女听闻后赶忙前来相见,一进屋子。谢朝华见到韩琅文就开口问。
韩琅文坐定,看了看郗茂娴与谢朝华关切的神情,却是问,“大人不在?”
“父亲他出去了。”郗茂娴道,“琅文,究竟怎么了?”
韩琅文听郗道函不在,皱了皱眉,还是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知州一带遭暴雨之后,果然汜水泛滥。灾情严重,岂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百姓聚在知州衙门前请求开仓济民,知州太守是个胆小怕事的。加上粮仓里又全都是为了皇上此次北伐准备的军粮,不肯开仓。
双方僵持,灾民暴动一触即发。
“后来呢?”
“谢兄那时正在知州衙门。由他出面,开仓放粮赈灾。”韩琅文声音低沉。
“啊?”谢朝华陡然站起来。“私放军粮,等战事一起。若万一到时候粮食不够,凑不齐军粮上缴怎么办!”
人人皆知,那是杀头的重罪。
一抹厌弃之色闪过韩琅文的眼睛,他冷冷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水,也是国之根本,自古凡动摇根基之乱都是因为民心乱了。倘若天下的百姓都衣食饱暖,战亦无根源,不战也胜了。”
“这道理不用你说,我自然明白。”谢朝华说道,“灾要赈,可百万将士的命也是命!”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不是生气,而是惭愧。
想当初,自己曾经耻笑肖睿,说他“攻于计而疏于德”,此时此刻在韩琅文蔑视的目光下,成了一记耳光扇在自己脸上,**辣地。
烈日当空,听说韩琅文这些日子都在为赈灾奔波,在建水四处游说,让人有钱出钱有人出力,虽然成效甚微,可他却干得起劲。
“今日见韩公子,整个人都黑瘦了许多。想来这些日子够他辛苦的了。”翠儿递上韩琅文送来的信,向谢朝华说着。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谢朝华与韩琅文关系尴尬,
翠儿私下里笑说,“姑娘与那韩公子那日说的话,咬文嚼字,翠儿也就一半明白一半糊涂的。这读过书的人到底不一样,斗气都这么斯斯文文的。”
“谁与他斗气呢。”谢朝华白了翠儿一眼,从她手里接过信,拆开自顾自看了起来。
翠儿在一边站了半天,却是发现一张没有写满的纸,谢朝华却是已经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最近天热了,让厨房里煮点绿豆羹,若是有客人来也好消暑解乏。”谢朝华突然说道。
翠儿使劲憋住笑,“知道了。”
如今府上的客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人。
看着翠儿离去的背影,谢朝华摇了摇头,翠儿要误会就让她去误会吧。放下手中的信,大哥信中只说一切都好,灾情控制住了,可谢朝华心里依然觉得不安。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知州的灾情到底还是对建水有了些影响,谢朝华本来想着将几块地脱手也被搁置下来,这日她早早与管家查完帐离开账房,打算去母亲屋里坐坐,小红跟上来禀道:“韩公子来了,正在厅上,郗大人与夫人也都在。”
谢朝华听了,转而朝前厅走去。
抬脚才刚刚跨进厅里,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扫了堂上几人,神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吗?”她心中一紧,走到母亲边上,“母亲,怎么了?”
堂上一片静默。
“是不是焕哥哥他……”谢朝华不知怎么,脑中只出现谢焕的身影,心中有着不祥的预感。
“朝华……”郗茂娴只说了两字就被郗道函给打断,“阿茂!”
“父亲,我想这事情不该瞒着朝华。”郗茂娴注视着堂上的郗道函,口气却是十分坚决。
谢朝华心突突地跳,“究竟怎么了嘛!母亲!”她焦急万分。
“朝华,你焕哥哥出事了。”郗茂娴伸手握住谢朝华的手,将事实说出。
“是因为军粮的事情?”谢朝华此句话虽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她转头看向韩琅文,带着询问。
韩琅文目光沉重,点点头,“这些日子知州的灾情已经控制住,却没想到北伐的督粮官却突然到了知州,查验之下发现军粮不见,追究之下知道是谢兄所为,立刻就将他锁了。”
“我哥哥如今是朝廷官员,怎么能不问清楚事情,说锁便锁了!”谢朝华有些激动。
“那督粮官说备战时期,一切以战事为重。说是要将谢兄军法处置,他手里还有皇上的御赐金牌……”
谢朝华听了,一下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深呼吸几下,才又开口问,语气变得冷静,“那如今是什么情况?”
韩琅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知州百姓知道此事,纷纷在衙门前为谢兄喊冤,那督粮官见群情激动,倒也不敢动手,只先暂时先将谢兄扣下,暂时没有定论。”
谢朝华看了看外公郗道函,道:“此事既然我们知晓了,想必琼叔那里不久也应该获知了,他得知此消息定会想办法,那督粮官拿住焕哥哥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军粮一时半会儿凑不齐,想抓焕哥哥抵罪罢了。”
她略微沉吟,又道,“不过只怕万一,为今之计,我即刻动身去知州,想法子拖延时日,兖州那里到知州,最快也需昼夜马不停三日才到,而这些日子连着下雨,怕路上难走……”
“不行!你不能去,我去!”一旁的韩琅文突然开口。
“你去?”谢朝华看了他一眼,道:“你什么身份去?又凭什么能拖延时间,那督粮官又为何要听你的话?”
“那你呢?”韩琅文盯着谢朝华,“你又是已什么身份去?你就保证那督粮官会听你的话?”
“怎么说,兖州府的谢琼是我的叔叔。他一个督粮官总是要看在这个面子上让我几分,他此番来兖州,不外乎是为了凑齐军粮,若是得罪了谢家,完不成置办军粮的任务,也难逃罪责。我想,焕哥哥如何处置,他此刻应该也是犹豫着。”
“既然如此,只要对那督粮官陈述利弊,无论你去,我去都是一样的。”韩琅文说。
谢朝华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火起,“怎么一样!这是去求人的事情,韩公子一向心高气傲,志向远大,你能低声下气求人吗?你懂如何以利诱之吗?”
韩琅文被她说得一怔,刚要开口,一旁的郗道函突然开口道:“都不要争了,你二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建水,知州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大人!”
“外公!”两人异口同声。
正僵持不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我看也不用争了,只怕你们都没这个功夫了。”说着走进来一人。
谢朝华转头看去,只见此人面善,仔细想想才忆起,这人是那日自己昏倒后给自己诊脉的李大夫。
只见他笑得阴森,“私逃出狱的囚犯,窝藏朝廷重犯的帮凶,今日一个都走不掉了!”
谢朝华一惊,这才注意到屋外刀枪林立,不知何时,已经被官兵给包围住了。
☆、第二十六章 诱*惑
第二十六章 诱*惑
李大夫盯看着被团团围在堂上的众人,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他终于等到了将郗道函狠狠踩在脚下的这一刻,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本姓章,当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入太学读书,前途一片光明,却因犯错而被那时还是祭酒的郗道函逐出太学。
他不就是去了一次烟花之地吗!不是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吗!
被逐出太学之后,他的人生顿时跌入了深渊。作为庶子,去太学,那是他费劲功夫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个机会,可这样一个结果,让他被同族兄弟耻笑,被友人轻蔑嘲讽。父亲是个极其重礼守旧的人,又极要面子,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门。
他辗转各地,最终在建水行医为生。
本以为一生就这样渡过了,却不料那日去郗家看诊竟然见到郗道函,虽然时隔多年,虽然他只看了一眼,可他绝对不会认错。
郗道函不是应该被皇上定罪了吗?当日京都太学为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举国皆知。
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