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莲的话虽然说的含蓄,可谢朝华明白自己算是又被软禁了起来。
夏日晴朗湛蓝的天空,几丝白云慢慢飘动,随着微风,一股浓郁的麦香扑面而来。
谢朝华坐在马车上,一群自由的飞鸟划破天空的沉寂,而她已经被看守了整整两个多月了。
这些日子,随军征战,她时而在马车里,时而在馆驿中,身边除了巧莲和几个看守他的士兵,就没有其他人来过。
只是远远地看见中军帐中进进出出的人马,而外头的消息对于谢朝华而言也是完全封闭,只是巧莲偶尔会提及如今在哪,这应该也是在楚楠忻默许她知道的仅限的范围了。
直到又回到了大昭,谢朝华被安排住进了宁寿宫中,知道这大局是已定下了。
只是宁寿宫里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那曾经的主人如今早已入土,她没想过今生竟然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窗外映照这初夏和春末交替的阳光,而地处南方的京都,此刻应该已是梅子黄熟、浓绿满眼的梅雨季节了。
三天了,殿外的侍卫有不减反增迹象,她暗暗叹气,楚楠忻到底想怎么样?忽然寂静的殿中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谢朝华抬头看去,是喜儿。
“大小姐。”喜儿旧日的称呼让谢朝华有些恍惚,转眼看见喜儿的身后还跟着巧莲,只是她站在外头,并未走近来。
“大小姐受苦了。”喜儿说了一句。眼睛就红了,“小姐放心。太子虽然也吃了点苦,不过如今一切都安好。奴婢与桂嬷嬷会照顾他的。”
这一刻,谢朝华心里也有些泛酸,百感交集,无从说起。
“喜儿,你今日来我这里做什么呢?”谢朝华问,她被软禁多日,从未有人踏入宫门,而喜儿在此时出现,自然不可能是偶然。
喜儿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大小姐还记得吗?您的小时候,最喜欢喜儿给您梳头了,如今就让奴婢再给您梳一次头吧。”
谢朝华心中微微一动,点点头,“好的。”
梳妆台前,喜儿仔细地给谢朝华梳着头。
她的动作缓慢而轻柔,轻声说:“其实娘娘当日出嫁的时候虽然那样的绝情,可喜儿知道,她其实一直是想陪着公主的。却没料到却被公主亲手推了出来,她……”喜儿有些说不下去,语声哽咽,但是。她没有哭。
谢朝华从镜子中看见门外的巧莲时而不时朝里张望,她正想出声,却听喜儿突然大声道:“大小姐为什么不答应陛下留在他的身边呢?当日您可是答应娘娘要替她照顾太子的。难道您放心让太子一个人待在这宫里头吗?”
谢朝华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从镜中看见喜儿的表情。以及外头巧莲的举动,心中亮如明镜。
她故意微微叹气。“喜儿,我留着宫里算什么呢?没名没分的。”
喜儿微微一愣,随即一笑,收起梳子将它放进梳妆台上的盒子里,“陛下对您的心意,喜儿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娘娘当日也与小姐您提过不是吗?小姐您再好好想想吧。”
谢朝华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了句:“承儿还小啊……”
“是啊,大小姐,太子就托付给您了。”喜儿这句话说得郑重。
喜儿告辞离去后,谢朝华坐在梳妆台前状似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才伸手做似随意地将那适才打开的盒子关上,手里却多了个纸团……
六月二十八日。
大战初定,群臣们正在金銮殿中为如何处置谭氏余孽大大争论不休的时候,宁寿宫突起大火,夏日天干物燥,火势一起来,烧得十分厉害,整个皇宫都乱成了一团。
而谢朝华却跟着一名小侍秘密地转出宫门,那里早有一驾马车在等候着,车里则有一位令她感到意外的人在等候着,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青桐。
“姑娘,快上车。”青桐焦急的脸上夹杂着一抹欣喜。
谢朝华回头抬眼望了望那火光冲天的阁宇,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厢。
马车飞一般地奔跑着,“我们从水路取道汜水,然后离开楼南。”青桐简洁地将计划告知了谢朝华。
谢朝华点头,出城怕是来不及,楚楠忻应该很快就能察觉。
水路是最快捷稳妥的办法,她很快换上了青桐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男装衣裳,将头发打散,弄得有些凌乱,将五官遮去了一半,带上斗笠。
就快要到渡口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马车过于招摇,谢朝华与青桐便下了车,自行往渡口走去。
只见渡口停着好几艘船,岸上行人往来热闹,她们很快就混入了人群之中。
正要上船,忽然就骑来了一队人马。谢朝华与青桐对看一眼,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奉上头指令,前来捉拿一名逃犯。”说话的一身禁军装束,岸上的百姓听了此话纷纷小声议论着。
谢朝华与青桐躲在人群后,不着痕迹地悄悄溜到船尾,“……戒严,所有船只不得出城……”
几个字飘入耳中,谢朝华暗道糟糕。
楚楠忻一直将自己软禁着,虽然之前因为宫变的事情,暗影的势力大大折损,可竟然也让谢朝华得不到一丝消息,可见楚楠忻将她看守得极好,就应该是防着她,如今居然光明正大地全城搜捕,看来是不把她抓回去不肯罢休了。
心中,却见船舱之中有一名妇人爬了出去,“军爷,您开开恩!对岸孩子他爹可眼巴巴等这药救命的啊,求您行行好啊……军爷!军爷!”她苦苦哀求。几乎泣不成声,却犹自不顾地猛磕头。
旁人看不过眼。其中便有人插嘴:“看着妇人可怜,这位爷。放这条船过河吧。这船上总共就这点人,有没有逃犯您搜一搜就可以了,法不外乎人情嘛。”
“是啊,是啊,放她过河吧。”众人你一句,我一言地附和着。
那军官左右看看,终于勉强点头,“那好吧,来人。去船舱里搜!”士兵得了令,纷纷下马就朝船行了过来。
谢朝华的心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候,从船尾突然一条人影窜出,谢朝华几乎惊叫出口,那是青桐,手下意识伸出,却是徒劳,人早就几步上了岸上。
只见青桐骑上一匹马就飞奔而去。
岸上众人惊呼,那军官立刻大喝。“上马,追!”
一行骑兵匆匆而来,又疾驰而去,片刻间。渡口又恢复往日模样。
船驶离了码头,谢朝华坐在船尾,还能看见几个黑点在追着一个……
渐渐地一点踪影都不复可见。码头也只剩下一条黑线。
青桐……谢朝华靠上舱壁,心中疼得针刺一般。手不禁紧紧抓住领口。
“谢姑娘。”
耳际忽然传来一声极低地轻唤,声音几不可闻。却让谢朝华心惊,她绝对不能再回楼南皇宫,回到楚楠忻身边,不然这么多人的努力都白费了。她下意识看了看外面波涛翻滚的江面,这一刻竟生出抵死不从的念头来。
“姑娘不必惊慌,在下是姑娘的同乡人。”
同乡人,那就是从京都来的?
她微微侧脸看去,说话的人,一身生意人打扮,长相平凡之极,没有一丝特征,将这种人扔到人群之中,绝对让你转眼就会忘记的一张脸。
只是脸上一双毫无特色的双眼,此刻正闪着狡猾地光芒,盯着谢朝华看。
谢朝华扫了眼舱中其他人,他们正议论着逃犯,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她没有说话,只是戒慎地盯着此人。
“姑娘……”这人凑上前,用更低的声音,在谢朝华耳边道:“睿王爷让在下同姑娘说,出来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肖睿……
听了这人的话,谢朝华的心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冷眼睇他,暗忖:肖睿在大昭果然是安插了眼线的。
她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朝华区区一弱质女流,竟让王爷惦记,实在惶恐。”
那人看着谢朝华,笑得意味不明,“姑娘之才,在下早有耳闻。如今……如今新帝初登大宝,朝中局势变幻莫测,王爷正是求贤若渴之际,他时常同在下提及姑娘,言词之中颇为推崇。”
谢朝华心中冷笑,推崇,只怕是图谋自己手里“阳影”可以为他所用吧。
“眼下先生说什么都是枉然,即使朝华有助王爷之心,可是前路未卜,后有追兵……”
“这个好说,区区自由安排。”他笑着眯细了眼。
谢朝华不再作声,为了他自己的功劳前途,她相信他此话并不只是空空而谈。
船行在汜水之上,照说只要一直顺着河流而下便能出了楼南。
而此人却是带着谢朝华辗转几个渡口,偶尔还故意在几个大的码头留下些踪迹,而事实上却带着她翻山而过,虽然路上花了几倍多得时间,可以路上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十日之后,他们终于到了蓟州。
再次回到蓟州,谢朝华只觉得恍如隔世。
而这几日下来,谢朝华也对此人另眼相看,心中又添几分戒慎。
黄灿,此人心思缜密,之后倒是要更为小心相处。
到了蓟州,黄灿不知用什么方法,很快便又有六人加入到他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