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 (肆月四)

　　：“恩。”我应了一声，不做理睬，他话语之间颇为犹豫，“小妹……香兰如今已经……她人已去，你又何必在追究这些呢？”
　　：“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但是这次，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我猛地睁眼，“大哥，在我日子最难过的那些年，是香兰陪着我，她于我，从不是什么下人婢女，她是我的姐妹，我的亲人，是与大哥同样的存在。”
　　：“谁伤了我，我也许还能与他一笑泯恩仇，谁若伤了我身边的人，顾卿必十倍以报。”
　　大哥怔怔看着我，忽而问道：“若是哪日伤你之人是大哥呢？”
　　我翩然一笑，“不会的，大哥不会这般对我的。”
　　他一笑，摇头道：“还好……小妹，你我不是敌人。”
　　：“据我所知，这次你见到的那位贵客，唤作李由，是大丞相李斯之子，是受到皇帝的命令前来视察，”大哥对我道，李由？若是我没记错，李由是李斯长子，，尚秦公主，被任命为三川郡郡守，驻守洛阳。与项羽作战时阵亡，曾经参与了秦始皇的第五次南巡，任三川守，可他此时来这里作甚么，莫非是为皇帝的第五次南巡做准备？是不是太早了？
　　：“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消息，用了些手段请到李将军到府上来做客，宴席之中他不胜酒力，外出透风之时，却入了你的院子……之后……”
　　：“之后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扬手冷声道，“然后呢？香兰她到底……遭遇了何事？”
　　：“在你从屋里逃走后，香兰从屋外进了院子，怕是……”大哥说到此蓦然沉默，我心中却是一凉，他没说完的话我能猜到，便是我逃走后他起身遇上了外出而归的香兰，之后便……香兰失身之后无颜面对一切，于是便……悬梁自尽。
　　我猛地歪倒在地，早已麻木无知觉的小腿在那一瞬竟感觉如同针刺，原来竟是因为如此！原来竟然是因为……我……
　　若不是我引得李由进了院子，若是我当时没有挣扎，也许……也许那个人不是香兰，而是我，我痛苦的想着，若是当时我没有逃走，便是由我遭此大劫，至少我也不会轻易放弃性命，若是我没有逃走，香兰也不会死……
　　：“呵，是我……”我绝望喃喃，“间接导致香兰死去的人，竟然是我，竟然是我！……”四肢百骸传来的酸楚与漫天的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如同坠入深海的人，逐渐下坠，被层层深海包围，无力的几乎要窒息……
　　大哥忙蹲下来一把扶住我，宽慰道：“小妹！这不怪你！要怪只怪……”后面半句他不曾说出，我扯出一抹笑，问他：“怪谁？怪顾韦吗？怪他明明与子房约定好了却偏偏还想将我送到这个贵客的床上！怪李由吗？他身为将军，却强抢民女，罔顾大秦律法！他们两个能怪吗？一个掌握着我的命运，一个掌握着整个顾家的命运，我想怪啊，我当然想将责任都悉数推给他们啊！可是我可以吗？我有这个资格吗？……”
　　：“大哥，我除了怪我自己，还能怪谁……”我睁大了眼，空空的不知该望向何处，随后自嘲了几声，问道：“李由身为武将，绝不可能轻易就醉成那般，便是醉了为何恰好能进了我的院子？为何我原本的男装被换成了襦裙？你以为瞒着我我便能不知道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这些吗？大哥。”

　　☆、香兰番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很久，还是把这个短命忠心的小姑娘单独拿出来写写，对于前文交代的不清楚的地方，这里也可以补充一下，分为上下两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
　　：“香兰！”
　　熟悉的呼唤，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转身迎上去，是小姐，她焦急的四处张望着，见到我，这才长吁一口气，叉着腰佯怒道：“这大晚上的你忽的不见人影，是想吓死我吗？”
　　我赶紧摇头道：“不敢不敢，香兰哪里敢吓小姐……”
　　她“噗嗤”一笑，上前来捏住我的脸，我委屈的望向她，小姐总是这样，自从前些日子落水之后，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十二岁以前的小姐是沉闷的、常常一天就听不到她说一句话，侍奉她虽然容易，可是那时候毕竟也是个孩子心性，总觉得找不到人说话，怪沉闷的。
　　可是十二岁之后，小姐大变样了，真的许是那场大病之后，那些负面的情绪就全都消失了，小姐变得外向、活泼、多言，身子也见着一日一日的好起来，虽然跟着这样的小姐很轻松，很快乐，但是……小姐她实在是太能惹麻烦了！有时候我也会在心里默默念叨，是不是还是之前那个听话的小姐好一些？
　　：“诶，你怎么哭了？”小姐皱起了眉，忙松开我，紧张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
　　：“不是，不是，”我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小姐没有弄疼我，是香兰自己……自己想到一些伤心事，所以才哭的，再说，小姐是香兰的主子，就算小姐要香兰的命，香兰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啪！”脑门被重重一弹，我捂着脑袋红了眼，抬头却见小姐深深皱起了眉，“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小丫头，我这么多天教你的你都给忘了吗？记着，在外面的世界我或许管不着，可是，在我顾卿的小院里，没有主子一说，你，还有娘亲，是我顾卿最亲的人，是家人，所以我不但不会要你为我送死，我还要将你保护的好好的，知道了吗？”
　　我怔住，小姐说什么？我是……她的家人？怎么会呢，小姐的家人怎么会是我这种贱婢呢，她仿佛看懂了我心中的话语，不在乎道：“我是商人之女，在秦朝，商贾是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群人，正是因为商鞅提出的重农抑商政策，之后各个帝王都以此为基准，可这仍然……哎呀我扯远了……”小姐一拍头，有些懊恼，嘀咕道：“一说起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迟早要坏事，诶……”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我的身份并不比你高贵多少，所以你无须妄自菲薄，在我这里，你就是我的亲人。”小姐笑眯眯的，偏头道：“可听懂了？”
　　我茫然的点头，小姐之前那一番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不过之后的那句倒是明白了，小姐她……居然会将我视作亲人，我有些不可置信，我有记忆起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与我作伴，可之后我与姐姐被卖到不同的人家，年岁一长，她的模样也就模糊了，本以为此生都不会有家人了，没想到……小姐居然愿意做我的家人。
　　：“好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吗？”小姐抱住胳膊，奇道。
　　我吸了吸鼻子，良久才小声道：“香兰……香兰是想家、想姐姐了……”
　　：“哦？”小姐有些惊讶，奇道：“你还有个姐姐？”
　　我点头回道：“是的，不过已经失散很多年了……怕是也很难再见到了……”
　　小姐拍拍我的肩膀，自信道：“香兰放心，等我解决了我们如今的困境，在我爹面前有了一席之地之后，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姐姐的！”
　　我点头，小姐如今变得很不一样了，她好似一夕之间成熟起来，变得睿智和聪慧，凡事进退有度，除了很没规矩这点……哎，看来不能强求了，小姐如今这样，就很好。
　　三年后。
　　小姐真的如她所言，在老爷面前有了一席之地，她总算不用被迫嫁人了，却要运送货物去下邳，下邳？那是个什么地方？我没有听过，但是小姐知道之后却是激动难耐，夫人吩咐我一路好生照顾小姐，我自然会做到，这些年小姐待我不薄，从不把我当下人看，也到处托人替我寻找姐姐……虽然一直无果，但是我很感激她。
　　虽然我读书不多，但是在夫人教小姐学认字的时候，一旁恭候的我也会偶尔捡到那么几句，记得好像是有本书里有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十几个字，我却背了很多遍才背下来，我不比小姐，很多书不过粗粗略过便能记下大半，我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一句，有次悄悄去问别的识字的姐妹，她们告诉我，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你赠给我果子，我回赠你美玉。尔后，我便将此句牢记心底，小姐对我好，我便要加倍还给她，不为别的，便为她的呵护与尊重，我也会倾尽所有回报她。
　　谁知道小姐却在半路上捡到一个盲眼的男子，而且看上去还对他颇为上心的模样，难道是喜欢这个人？我细细观察过，却又不太对，这眼神……与她当年大病初愈，对着周遭一切都饶有兴趣的眼神，倒是有几分相似，总感觉……好似在看猎物一般？
　　话虽如此，但是我居然没想到小姐会牺牲自己的清白去救他！当时情况紧急，那般所作所为也的确是无可奈何，可是小姐总是这样大大咧咧，对于自个儿的名声不甚是在乎，所以在小姐去前厅与那些人斡旋之时，我悄悄回到房内，替张先生备好干净的衣物，顺便对其稍作提点，他明显一惊，不过仍是应了下来，看得出，他是一个负责人之人，我这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