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喜食蟹,也只用了两个便够,师徒两个说些吃食趣事,略歇了一歇,便带着丫环沿山路下山去了。
黄巢有诗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如今已过了重阳,虽仍有黄花可赏,可这山上除了黄花也委实没有别的花了,余者草木在秋风中逐次凋零,落得一路又一路。
苏先生道,“听说皇后娘娘建的书院就在山脚,咱们顺道去瞧瞧。”
赵长卿笑,“好。”她一直只闻其名,真正并未去过。
西山上胜景极多,有西山寺、有老梅大长公主的别宫、有清修的二皇子正妃韩妃娘娘的清心庵、还有许多有钱人家的别院。宋皇后未进宫时曾在山脚购置宅子开设书院,后来宋皇后正位中宫,这书院一直由宋皇后的父亲承恩侯宋荣代为打理。
书院只免费教三年功课,宋皇后似乎并不打算培养出举人进士之流,因此书院只是教些基础的课程,引导学生识得几个字罢了。书院的老师多是些贫宭的秀才、举人之流,当然,若有进士前来授课,书院同样欢迎,不过待遇是一样的,并不因你是进士便提高待遇。
书院的资金来源除了皇后娘娘的私房产业,便是来自外界的捐助。
这是一座由庄院改成的书院,并无雕梁画栋、富贵锦绣,甫一进去便听得琅琅读书声。书院本身的设置与寻常书院也有几分不同,她们一进门便有相关的管事接待,那管事也是穿着读书人惯穿的长衫,文质彬彬的模样,客气的问她们需不需要介绍。
管 事开始介绍书院的学生、老师、课程,以及书院自带的一些景致,并未有只字提到捐款的事。直待赵长卿问起,那管事方道,“我们这里每月有明确的细账,都会贴 在书院的公示板上,如果您有捐赠,一样会在账目中公示出来。每个月都有细账,每个季度有汇总,每一年的账目,如果您愿意来查看,随时欢迎。倘或您捐的银子 有指定用项,将来用到您的赠银时,会给您一份细致的账目说明,保证您的每一分银子都用到书院。”
苏先生赞道,“好生磊落。”
管事笑道,“接受捐赠,自然要光明磊落,不然,银子的事最难说清。皇后娘娘一片慈心善意,若被有心人误会便不好了。”
两人身上并没有带多少现银,苏先生笑,“今天有些不便,待明日我打发人送银票过来。”
管事郑重一揖,道,“我先代书院受益的学生谢过夫人了。”
苏先生笑,“只要银子用在书院,我愿意捐。”
“这您放心,书院有管事各司其职,动用银两时有严格制度,皇后娘娘还请了监察司定期抽检书院账目。”
赵长卿眉心一动,并未多说,看天色将晚,便与苏先生告辞离去。
师徒两个在车里商量捐钱的事,初来帝都,何况正在风头上,不易多捐,便各捐五百两。赵长卿笑,“以前想都不敢想,小时候,祖母每月给我一百大钱,我都是仔仔细细的存起来,不要说五百两,五十两都是一大笔银子了。”
苏先生也颇是感叹,“那会儿我教你一个月一两束休,还有梨子他们常常花言巧语的来蹭课。”
说到从前,师徒两个不禁相视而笑。
十几载光阴匆匆而过,好在大家并未辜负。
两人到家时已是夕阳西下,赵长卿刚迈进小院便看到正屋前头多了几丛蔷薇,如今天寒,蔷薇倒还有些绿意,只是刚移植来,却也不大精神。
永福自屋里接出来,赵长卿问,“大爷呢?”
永福道,“大爷在书房念书。”
赵 长卿点点头,赏了一回刚移来的蔷薇,就进了屋去。永福服侍她梳洗后换了家常衫子,方禀道,“今天头晌福字胡同打发人过来,说叫大爷有空过去,那边儿老爷寻 大爷有事。不巧赶上大爷头晌去买花木,不在家,我就应了下来。大爷回家后,我已禀过大爷了,大爷说明天与大奶奶同去福字胡同。”
福 字胡同说的是夏文做大理寺少卿的族长二伯夏少卿家,因是同族,刚到帝都城时还去拜访过,只是不巧,未曾见到夏少卿和夏太太。说来他们夫妻还是特意赶休沐的 时候过去的,也提前着人去请安讲了日子,结果夏少卿没在家,是夏家二子招待的夏文;夏太太也有宴会要赴,夏二奶奶陪赵长卿说了几句话。赵长卿便有几分不 悦,重阳节前备了几样土物打发人送去,来往淡淡。如今那边罕见的打发人过来,所为无非是联名上书之事罢了。
在家时,赵长卿嫌繁 重,少用金银。重挽了一个清水髻,鬓边只簪一长支海棠绢花,淡淡的化了个晚妆。赵长卿道,“回家路上我还跟先生商量,眼瞅着天一日日的变冷,冬天的衣裳都 得预备着裁了。等明儿你去长宁那里看看,除了衣裳,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再有,也问一问腾表兄他们,若没事,后儿个不要出门,一并量了尺寸,到时叫铺子里 一道做就是。”
永福皆应了,问,“大奶奶,要不要备些礼物明儿带去?”
赵长卿道,“不用备礼了,同族正经亲戚,难道每次上门都要带东西?倒显着外道。你把我跟大爷的衣裳提前预备出来就是了。”
永福一笑应了。
傍晚吃饭的时候,赵长卿方命丫环将夏文自书房喊出来。夏文做事向来投入,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没听见动静。”
赵长卿笑,“就是来个人把家偷走了,恐怕你也不知道。”
夏文洗了手脸,笑,“哪儿能,家里有人看着呢。”又问赵长卿西山寺的风景如何。
两人闲话几句,赵长卿说起蔷薇来,道,“你出门可得多带几个人,才出了事,宁可小心一些。”平地走路都会摔跤的人,如今夏文出门,赵长卿实在不放心,道,“就算买花,打发平安去买一样的。”
夏文笑,“这可不是一般的蔷薇,也不是在集市上买的,是我在同窗家移过来的。你现在看不出不同来,这花可是他家奴仆精细照料出来的,能开出三种颜色。”
“哪个同窗?我认识吗?”
“哦,我忘跟你说了。”夏文道,“是以前小时候一起念过书的,就是我以前跟你说他家吃穿特讲究的那位。他不是蜀人,若不是联名的事,还遇不到呢。今天我本来是打算去集市,路上遇着了,就去他家挖了几株回来。
赵长卿笑,“这位公子姓什么?”
“姓方,单名一个行字,字万里。我现在才知道,他家竟是方国公府上。”夏文感慨一句,笑,“今天只顾着弄蔷薇的事,待得闲了请他一回,也不能白要了他的花。”
“哪个方国公?”赵长卿对帝都城的权贵委实不大熟悉。
夏文道,“就是靖国公方家。”
“靖国公?”赵长卿也不大知道靖国公府在哪儿,她道,“我听这个名字,似乎是武官门第。”
“嗯,方兄也会武功的,他文章念的也好,明年一道春闱。”其实夏文也不知道靖国公是哪家,今天去挖花时才知晓方行大有来历。
赵长卿笑,“成,什么时候你要请方公子,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令人预备。”
夏文又说了明日去福字胡同的事。
说话间,永福带着丫环呈上晚饭。
两人都是大夫,晚饭颇是清淡。
用过晚饭,夏文便又去了书房温书,赵长卿吩咐厨下,“晚上冷,包些馄饨给大爷预备着。”这是宵夜。
永福已去用饭,红儿在身畔服侍,闻言笑道,“正好厨下有新鲜的莲菜,剁得细细的,合了羊肉调馅儿,味儿最好不过。”
赵长卿笑,“这也好。跟平安说,书房没个烟火,一会儿把炭盆升起来,脚炉也预备好,别冷着大爷。帝都地气干,升了炭盆便更干了,打盆净水放在书房,润一润。晚上别让大爷喝茶,预备些福橘汤就好。”
红儿一一应了。
“晚上宵夜,也给平安留一份,别叫他空着肚子服侍。”
红 儿笑,“大奶奶就放心吧,平安跟猴子一样,机伶的了不得,饿着谁也饿不着他。”赵长卿向来宽厚,尤其衣食上,从不刻薄下人。凭良心说,他们这些下人吃用比 小户人家的姑娘也不差了。像永福,到了婚配的年纪也并不情愿出去嫁人。永福说得明白,出去了,无非是嫁个寻常男人。日子贫窘时,糟糠之妻是宝,倘哪一日多 打三五斗粮食,男人便会纳妾寻小,究竟无甚趣味。还不如在主子身边服侍,活不累,日子还清静。
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赵长卿便也随了永福去,倘或有哪一日永福改变想法,也随永福去。
行食片刻,在静室中打坐吐纳半个时辰,沐浴过后,赵长卿便准备休息了。
第 二日用过早饭,赵长卿收拾停当,便与夏文一道去了夏少卿府上。这一次,赵长卿总算见到了夏太太。夏太太已经不再年轻,头发中带着缕缕银丝,梳着溜光整齐的 圆髻,插一二金饰,很是和气,团团的脸上带着慈霭的笑容。待赵长卿行过礼,命人在自己榻前设了圆凳让赵长卿坐,笑道,“前几天你们来,正赶上彭相爷七十大 寿,也没见着。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后来过重阳节,忙忙叨叨的没个消停时候,这才有个清静,又听说了文哥儿遭人暗算的事,可把我跟老爷急个好歹。我本想立 刻过去瞧瞧文哥儿,偏他们总说我身子不好,劝了又劝,只不让我出门。”说着,夏太太颇是忧心的问,“如今文哥儿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