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显然是早做了安排,这里才说好话,门外等待送念颐去禁园的人就进来通禀。
念颐福身告退,转身望见满目的天光,琼楼玉宇,而自己将走得无声无息,前途不明,忽的觉得悲凉,又有些发笑。
她麻木地随着太后的人穿行在曲回的甬道之中,想着须清和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某个转角,表情惘惘的,蓦地,身后有人喊了句“慢着——”
念颐回头,却是梅初吟。
“还有什么事?”她认命似的,语气不咸不淡。
梅初吟扯住广袖掩嘴轻笑起来,“顾念颐,你莫非不想知道是谁把你的事说了我听的么?你们家有人那么恨你,啧,连我都忍不住要怜惜你呢。”
念颐不想给她奚落嘲笑自己的机会,皱起鼻子剜了梅初吟一眼,冷冷地道:“我不好奇,也不想知道,这个回答梅姑娘可还满意么?”
“你别急着走呀——”
她拉住她,貌似关切地道:“我告诉你罢,你这事儿啊是你家六姐姐亲口说与我听的,绘声绘色,我当时吃惊不小,心想她为了贬你,竟是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顾了......!”
“顾念颐,你看看你自己,你同你母亲有何不同?别的没学到,爬小叔子的床倒是不带犹豫,也怨不得你亲姐姐要在背后落井下石,你和你娘都是贱到了骨头缝儿里,天生的不要脸面,该!禁园那里我都为你打点过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念颐气得浑身颤抖,她自己可以由人侮辱,娘亲却不能。这世上娘只有一个,便是没有见过一面,便是生前不光彩,娘亲亦是独一无二。
“不准你羞辱我娘!”她倏地一把揪住了梅初吟的头发,撒起泼来不容小觑,俨然是另一个性子的人,凶神煞气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对着天,对我娘在天之灵赔不是!”
“你是不是疯了?!”梅初吟没有念颐高,被揪得略略踮脚,高声呼救道:“来人——来人——”
然而一时半会儿的哪里会有人赶过来,前边带路的人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得愣住了,念颐破罐子破摔,她都到了这个田地,还怕什么,拔了头上簪子对准梅初吟的脸,“给我娘赔不是,收回那些污秽的话,否则不等我到禁园,现在就叫你尝尝我留给你的好处。”
“你敢么?”
梅初吟意外的十分硬气,归根结底是她暗忖顾念颐没有那个胆子,冷笑道:“贱人生的小野种,和我家姨娘生的杂种们也没什么区别。”
“我给过你机会——”她是真的气红了眼,扬手就要扎下去,这时前边的人才反应过来,急忙就来拉她,念颐的气力当然敌不过那许多宫监,叫人一拽一掐手上的簪子险些握不住。
有句话是狗急了跳墙,她横竖不管不顾了,被制住一只手后便举着簪子乱戳乱捣,而梅初吟头发乱蓬蓬顶在头上,抬手作势要给她一记耳光。
念颐气喘吁吁的,眼睛红通通活像只兔子,头一偏恰巧躲开,拿簪子的手却没忘记挥舞。
只听得梅初吟低低惊惶地叫了一声,她看见她伸手摸自己的脸,这一摸,食指指腹上果然有一抹鲜艳的血痕。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他们都是太后的人,护送真太子妃去禁园是秘密的任务,因而一路隐蔽,要不是梅小姐追过来这会子保不齐都从东南门出了宫了。如今这是怎么说,梅小姐怕不是被毁了容?
念颐扔了簪子,眼神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韧性,看向护送她的人道:“还走不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须臾齐声道:“走走走,您先请。”
或许是瞧在她的身份上吧,他们的态度还算恭敬,念颐拍了拍袖子打头儿走了,护送她的人全部脚底抹油一般跟着,仿佛走慢了就会被梅初吟拉拽住。
冷不防的,有一个人越过抚着脸一动不动的梅初吟追到了念颐身畔,她额头上甚至因急着追过来而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液,“姑娘,等等我!”
“海兰?你怎么??”
海兰心疼地看着念颐,边擦汗边道:“我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获准同行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姑娘不怕,陛下最迟还有七日便起驾回程——”
☆、第74章
身后跟随的护送人等听闻这新赶过来的丫头在和太子妃咬耳朵,嘀嘀咕咕仿佛有怎样的密谋一般,便都竖起了耳朵。
念颐轻声问道:“陛下的行程你是怎样得知的?还有七日,你确定么?”
海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急着想说,可看到后面伸头伸脑的几个便按捺了下去,念颐也往后看了看,按了按海兰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行人很快出了东南门,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她拎着裙角左顾右盼,不到最后一刻总以为会有转机,可后面的人催促起来,便也无法了,和海兰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门“嘭”的一关,念颐耳边依稀还响着适才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到马鞭抽在马身上,车身摇晃转弯,她才在晕晕转转的状态下回过神。
“怎么回事,”念颐猫身揭开车帘往外张望了几下,回头道:“你的消息可靠么,竟是有什么依据不成?”
尽管她的声音小的比蚊子叫还不如,海兰依旧有些脸红,她轻咳了咳,和念颐并肩叠股坐着,“是方元告诉我的,我和他私下一直都有书信联系。”
念颐没有立时表态,表情在吃惊和理解的范畴内转换。
海兰又道:“方元和我有联系是陛下默许的,最近这几日,你的事儿有好些便这般传入陛下耳里。姑娘,”她不提自己的事,只是有感而发握住了念颐的手,“我在殿外都听见太后娘娘的话了,固然,这世间有‘花无百日红’的说法,可那也不是针对姑娘你的。依着我看,名声于这时候的您而言并没多大用处,天下人要说便叫他们说去,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不是——”
念颐攒眉犹疑不定把说这话的海兰看了又看,觉得她和喜珠说话的套路越发相像了。
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她是知道的。
同样的,她顺从太后应下那些安排,一是为家里,二来,也有为须清和名誉着想的考虑在,总想着,兴许一走了之之后就能得太平,说到底不过是在逃避。
“你说的轻巧,我现在”念颐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照这么说,我出宫去禁园的事他也会知道?”
问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太后作下这样的安排,须清和恐怕未必猜不到。
她的身世他都是知道的,他不嫌弃她也从不提起。还有出宫秋狩这事,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向她提议的,是她自己说不去——
海兰蹲在四方小几前削苹果,局外人总是分外看的清,“姑娘真呆,一个小小禁园困的住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心里装着谁,时时刻刻都要掌握她消息的,姑娘就是跑到天边也不打紧,更何况这趟不是您自己跑的,是太后娘娘的手笔。”
“看你说的,好像我有多稀奇多讨人喜欢似的。”念颐嘟囔了一句,仰脖子靠在车壁上,额前坠着的华胜摇晃不休,“我活得真糊涂,连你都比我知道的多”
须清和和太后是亲母子,对峙起来做儿子的怎么能给母亲脸子看?又要照顾娘亲的面子,又要顾虑到她,他一定很为难。
是了,她不能再左摇右摆的像只不倒翁,要走,现在就跳车跑得远远的,要留,那就这么坐着马车去禁园住上几日,然后等着须清和来接自己,这之后所有的幸福、辛酸、悲喜,不论怎样都不怨天尤人。
念颐两手相合,轻快地一拍掌,“其实去禁园也挺好的,上一回见太子还是许久之前了,他的毒都清得差不多了罢?我看禾茹在太子身边这样久,她待他是真心的!真好,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突然的,提起太子做什么?
海兰把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堆在碟子里递给念颐,“我怎么记得太子的毒全是那禾茹下的,她若是爱慕太子,如何下得了手?”
“真笨,才还感叹你知道的比我多这就是你不懂了,”念颐咽下一口苹果,又吃一口,边嚼边说:“据我所知,这个禾茹是麒山王安排在太子身边的,受人之命忠人之事不假,你还不许人家假戏真做么。”
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海兰看着她们姑娘若有所思,暗道她有这工夫琢磨别人的感情却不想想自己,她若是早应下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保不齐都不会有今儿这一出。
马车飞快地出了京城,车队前前后后约莫有二十来人,多是穿甲持剑的侍卫,可见梅太后从头至尾都没有致念颐于死地的想头。
天色渐暗,立冬后白昼愈短,耳边风声浪浪,道路两旁的树不住向后飞跃。
骑马在队伍最前边的头领打了个喷嚏,对旁边梅太后派来的太监道:“公公,您看这天色暗了,弟兄们一路劳顿马不停蹄,这会子都累得不成了,要不就停下来歇会儿?反正驿站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到了,那时候天恰好黑透,大家伙儿进去用一顿饭正好休息安置,明儿起早赶路。”
太后的命令的是快,越快越好——梅太后在皇帝身边也有人,须清和没几日就要回程的消息她亦耳闻,是以送走顾念颐几乎成了刻不容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