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二婢引领十余个二等丫鬟才是随行。
为了朝起方便,阿明阿慧便在今晚当值,两个虽是“后来者”,却也对中庭主院的规矩十分谙熟,瞅着王爷进了隔扇,便把外间的烛照悄无声息地熄了,又退了出去。
旖景当然还在辗转,闻得门响,负气般翻了个身,紧紧闭目。
明明是不舍别离,明明牵挂不放,却耍起小性子来。
她听见一阵衣衫的细碎作响,也感觉到有人挨了近前,将她搂进怀里,那呼吸声长长缓缓地打在耳畔,激起肌肤上一阵细碎的颤栗,她的眼角便湿涨起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仍旧装睡。
亲吻落在浅浅的衣襟里,却有一声无奈的叹息:“旖景,明日我还得早朝,怕是,送不了你……”
王妃这回彻底“睡”过去了。
离别的夜晚,悄然无声,滴漏轻越的节奏里,朱纱帐静默。
可那拥抱至始至终没有放开,而两个人,同时失眠了。
次日清早,霞光正在东天炫烂,浩浩荡荡一列车與便驶出祟正坊,沿着朱雀大道出城。
及到通州港时,又是一片艳阳高照。
喧嚷的码头,人群迎来送往。
有久别重逢喜之不禁,也有送亲远走泪湿衣衫。
旖景与特意送行的长兄苏荇别过,目光忍不住看向人头涌动的街道。
她的身旁是首次出远门的安然,因为有殷永陪在身边,并无离别愁绪,只有好奇不已。
街道上那般拥挤喧嚷,可看在旖景眼里却只有冷清。
他果然是没来的。
却又嘲笑自己,不过是短暂的别离,哪需如此矫情?突地后悔昨晚不知怎么就任性起来,便是今早,也不曾与他道别。
旖景黯然转身,于舱内,倚着花窗,见大船缓缓驶离港口,一路景致倒后。
“我会回来的。”她喃喃自语:“等接了晓晓我就回来,不管锦阳情势如何,就算稳妥起见要把晓晓安置在楚州避险,我会立即回来。”
船随水去,她没有看见,岸边一所高楼上,面窗而立的男子一路目送。
“保重,旖景。”也是喃喃自语,直到客船渐远没入一片帆张桅立,虞沨这才缓缓落座,提着持壶斟水,那水却漫出了盏口,他依然无知无觉,直到滴落湿了衣袍,才如梦初醒一般。
摇头苦笑。
他知道她在懊恼什么,这么多年,这回并没与她商议,却绝决地把她推离身边。
因为实在不想,倘若万一……无论多长的时间,他也准备不好当真与她永别。
不愿撒手,不愿舍你孤独,我不敢面对你的悲痛。
所以旖景,是我自私了。
我期望的是当你归来,我仍然安好无事,或许已经挺过了这场重病。
我不是想和你就此长离。
可万一时不予我……或许,待你归来,我已不在。
旖景,我没有与你决别的勇气,更无法想象你的悲痛欲绝,所以懦弱的我,这回选择逃避。
如果这就是永别……
男子紧握手掌,指节清突,似乎要刺破那层苍白透明的肌肤。
旖景,我不会轻易撒手,你相信我,我在等你归来。
望天庇佑,你带着晓晓归来时,我能在港口迎候,而不是悄悄站在远离你的地方。
更不是,天人永隔。
☆、第七百四十五章 不幸病重,太后歹意
七月初,深宫重阙里,朱栋画梁外,几树紫薇正是灿烂有若蒸霞。
慈安宫配殿,窗纱才换成了霞影纱,就为与院中的花树映衬,远远看去,有若是紫薇的浮艳染满窗扉,更多几分自然灵动。
临窗的雕花大炕上,铺着织就花鸟的细软竹席,又像窗外景致延伸入室一般。
几枝玉桂在美人觚里,暗香随那流入窗扉的暖风馥郁沉浮。
虽寂然无声,沿着隔扇站那一排的宫女皆垂眸候命,配殿里倒也不显肃然,反而有了几分安宁静好。
太皇太后这时盘膝在软席上,正专心看阅着手里的一本策论,虽是在燕居之处,发上却仍带着凤冠,穿着交襟大袖锦禙,颇为正式的着装。
不那么轻便,难免会沉闷热,可毕竟到了流火之时,屋子里不便放置冰盆,就有宫女在旁轻轻打着蕉扇。
如姑姑却在另一侧跪坐,察阅乾明宫送来的批奏,自打太皇太后临朝,这些由天子朱批用印的折子就需得慈安宫用宝之后,才能下发地方。
倘若遁旧无礙的常规政务,如姑姑自会用印,就无需太皇太后再看一回了。
这工作本是由她与卫昭一同完成,可卫昭这会儿去文渊阁请楚王来见,并不在场。
如姑姑微一抬眸,瞧见太皇太后神情甚是端肃,却暗暗吁一口气。
从前,娘娘对楚王殿下甚为顾忌,可眼看着圣上因被秦家挑唆步步紧逼,楚王却依然不肯置王妃不顾妥协于所谓“大局”,娘娘每每提起,倒不免叹息,为王妃庆幸,说她确是嫁了一个颇有担当的男子,渐渐地,对楚王殿下就减少了防备。
殿下小的时候,太皇太后本来就很是疼爱的呢。
可天家诸人,有的时候因为权势利害四字,只好把情份放于次位。
可这些日子,太皇太后询问起军制改革的仔细来,常与楚王长话,及到又呈上这本策奏,太皇太后昨晚就看到三更半夜不愿释手,今儿朝会后又再细读,甚至再请殿下来慈安宫详谈,可见信重。
今后,应当不会再忌防楚王了吧,用人不疑四字,太皇太后远比天子深谙。
如姑姑不由唇角舒展。
其实楚王夫妇并未对她进行收买利诱,甚至不曾主动打探慈安宫的事宜,但如姑姑就是不愿完全袖手,时时处处都想着“照顾提携”,当然,这也是基于对慈安宫没有危害的前提之下。
有的时候,世上便有这样的人和事,不为功利,只为投契便愿援助,虞沨那时年幼病弱时,也常受太皇太后关注,接来宫中小住,对如姑姑历来尊重,旖景就更不说了,自幼便与如姑姑熟络,这一对人结为夫妻,如姑姑实觉天作良缘,私心里更不愿见他们遭遇烦难。
再兼如姑姑并不觉得天子对太皇太后怀有孝顺之情,暗中揣度当天子羽翼渐丰,势必会违尊夺势,这样把一些关键透露给楚王夫妻,让他们便宜行事,促成太皇太后庇护二人,反过来楚王府也会对太皇太后尽忠,辅佐监政,如姑姑更觉毫无压力。
纤纤玉指间的印宝稳稳落在奏章上,如姑姑眼光一睨时,却瞧见那片紫薇花遮出的荫凉下,卫昭独自归来,不知为何,如姑姑便感觉到了卫昭竭力控制得沉稳的步伐依然透露出那么一丝焦灼。
出了什么事?
如姑姑一手尚捏着袖子,一腕悬握,便有怔愣。
不多久,锦帘一卷,卫昭便走了进来,眉目间越发显然地露出焦灼不安。
“娘娘,阿昭才往文渊阁,便见苏大学士满面焦急往外赶,一问,才知楚王殿下忽然晕厥,似有高热之状……已经传了太医院的诸位医官诊治,虽经过施针已让殿下醒转,可医官们称……殿下之症虽并非重疾,若换旁人并无大礙,可……殿下因曾身中剧毒,身体到底不如常人,这回病症又属积虑成疾,为劳损过度,怕是,危重……”
女官虽有品秩,要比普通宫女来得尊贵,可论来仍属皇室奴役,原本如姑姑与卫昭在皇族成员面前要自称为婢,可太皇太后念其二位皆为名门闺秀出身,并不让她们卑称,是以特许自称其名而不用“奴婢”二字。
卫昭这一番话说来,别说如姑姑焦急,太皇太后也一把扶稳了案几,微倾了身子:“昨日哀家见沨儿,尚且无异,怎么突就到了这番地步!太医院都是去的哪些医官,总不会只有江院使一人罢!”
江院使这三字说来,太皇太后眼底忽地掠过一抹戾色,牙根处似也有紧紧一咬。
但卫昭与如姑姑都被楚王这场重病昏厥引得心乱神慌,并没留意太皇太后的异色。
“除了江院使,几位院判、当值御医皆去了文渊阁。”卫昭又禀。
“江汉可也在场?”太皇太后追问。
江清谷她是信不过的,自打今上登基,这人便成了寿康宫的专属医官,频繁来往,太皇太后得知也是冷哂置之,倒不担心太后会做出“淫/乱宫闱”之事,她只要有胆,只要有此行为,不过一杯毒酒了事,而慈安宫用药自然不经江清谷之手,太皇太后自有亲信,并非江清谷这院使有权管制。
可江汉却是虞沨所荐,虽是江清谷之子,可并不与父亲同流合污,对太后更是抵触怀怨,太皇太后听说虞沨重病,自然会想到江汉诊治才算稳妥。
“江院判在场,而最终诊断正是他知会阿昭,原来,原来早在一载之前,殿下便隐隐觉得身体不适,可江院判及王府良医正皆无良方改善,实因,当年剧毒太过阴猛,虽得解,殿下却怕经不起突重之疾。”
太皇太后深吸口气:“快诏江汉来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沨儿有任何万一!”
——
距此不远的寿康宫,太后也正听江清谷禀报虞沨的病情,眉毛往深蹙起,唇角却渐渐浮起笑意:“这么说来,虞沨这回怕是药石无医?”
当得一声“是”字,太后越发喜上眉梢。
秦家遭遇重创,皇后虽仍居中宫之位,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眼看着贵妃有望取而代之,太后实觉趁愿,但只不过,秦家虽呈吃了大亏,太皇太后竟然借此机会当众宣布临朝,光明正大地插手起政务来,让太后怎能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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