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亭里的气氛也随着沈氏这一圈敬酒越发活跃,全没午宴时的沉肃紧绷,其实女眷们饮用的葡萄美酒,属宫廷内酿,与那甜饮没有多大区别,皇后不善饮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堂堂母仪天下尊位,自是不能挨桌答谢,需要一个身份恰当的亲友代为应酬。
旖景的注意力随着沈氏游离了些许时候,待得那盏茶见底,趁秦子若走开寻宫女换新茶的时候,飞快地与旖辰低声交谈几句,借着案几的阻挡,有了一番小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只不过旖辰显然不明白旖景的用意,眉目间充满疑惑不解,旖景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握了握旖辰的手,让姐姐暂时莫问。
那眼角余光,就见接岸廊桥上走来一个宫女,正是落后三娘十余步后离开的采薇,只她这时返转,却不见三娘归来。
旖景微微蹙眉,她早意识到皇后专程邀了三姐赴宴必有机锋,眼下又更笃定了几分,但一时还揣摩不透关窍,不过细细琢磨,帝后针对之人应当是她,不可能加害毫无利害的三娘,顶多就是威逼利诱以为利用,三娘人身安全应当暂保无礙。
就是不知三娘是否会被人利用,但愿她不要鬼迷心窍,牵涉进来,白白牺牲。
忽闻一片并不吵嚷的喝彩击掌,旖景再一转目,就见画舫之上那红衣舞娘在琵琶声中一阵急速旋转,待乐音骤停时突然定身,长长的水袖往高一甩,随着那朱袖一扬一落,粉色花瓣飘洒在半空,随风翩跹。
这一曲舞停,画舫略微驶远,水面上清静下来,应是伶人们更衣换装,正准备下一轮歌舞。
旖景才收回目光,就听主席上一管婉约有若春莺的嗓音:“妾身听说楚王妃琴艺极佳,可惜无缘亲闻,今日可巧王妃在座,莫如当众抚上一曲,让妾身领教领教,可真当得盛赞。”
这话实不怎么客气,说得好像旖景是徒有虚名,挑衅十足。
旖景看向说话的女子,梳着元宝髻,松柏绿的对襟绣襦,挽着藕荷纱帛,裙上有宫绦、发上却无凤簪,应是后宫,又无专门的案席,不过跽坐在皇后身边侍候,瞧着品阶甚低,口气却这般狂妄。
旖景确定此妇面生,她没有见过。
“这位是张选侍。”一旁自恃“见识不凡”的秦子若尽职尽责提醒,内心里委实雀跃——来了,计划就此启动,等着看苏妃怎么受辱。
原来小嫚是长这副模样,旖景恍然大悟。
然后她的目光就与皇后对上——那一双冷眼,滋滋冒着阴森凉气。
区区一个选侍,便能对亲王妃颐指气使,倘若旖景当真“奉令”无疑引人耻笑,可皇后摆明默许,旖景若是端着架子不从,便是存心扫兴,待得皇后开口,旖景这曲琴势必是要抚来,照样也是供人取笑罢了。
旖景脑子里琢磨的却是怎么是小嫚来打前场,皇后的用意,决非折辱自己这般简单罢?
这念头一掠而过,却没细细计较的时间,旖景带笑,微抬下颔:“这么听来,张选侍颇通乐曲?”
小嫚从前并没有出席宫宴的机遇,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又得帝后轮番嘱咐,势必要让苏妃难堪,不用在意礼制规矩,她尚且记得楚王曾经下令亲兵当众掌嘴的屈辱,眼下哪能放过“血恨”的机会,当击把下颔高高抬起:“那是自然。”
旖景笑意更深:“口说无凭,莫若张选侍先抚一曲为皇后娘娘生辰助兴。”
皇后冷冷一笑,朝向小嫚颔首示意。
秦子若也略略一撇唇角——苏妃真是,竟真要与一个选侍比较起琴艺高低,如此逞强,实在有损宗室王妃的尊严,这般看来,王爷似乎并未把小嫚的身份告之苏妃,否则苏妃知道小嫚是妓子出身,哪还会如此淡定,还不恼羞成怒还以颜色?
想到虞沨信守对她的承诺,秦子若心里顿时滋生一股别样甜蜜,瞬间就冲淡了这半昼以来的屈辱。
原来帝后让小嫚出头挑衅旖景,一为试探,再来也是为了后事铺垫,万一苏妃早知小嫚是大皇子生母,当众揭穿,他们仍能咬定苏妃“怀恨”的动机。
小嫚得了皇后默许,当下也不客套,待宫女设好琴案,款款下场,先是一个媚眼,纤指落下,一曲行云流水般的乐音便奏响在指间,小嫚甚至为了显摆她不俗的才艺,拿出了当年在千娆阁的看家本领,随乐开嗓,唱了一曲。
待她“表演”结束,旖景率先击掌,称赞道:“果然不错,曲子弹得甚是流畅,不过也仅是流畅而已,以我看来,张选侍并没有鉴赏之能。”
不知哪处有女眷摁捺不住的低笑,响了两声,又及时静了下去。
旖景看向怒目圆瞪的小嫚,又笑着说道:“当年芳林宴,臣妾饶幸以一曲夺魁,略胜子若一筹,选侍倘若不服,莫若再听子若抚上一曲?”
这下便引来响亮的“卟哧”一声,却是平乐撑不住破功,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干脆不再掩示:“甚好甚好,许久不闻秦七的琴曲,也不知秦七自打成了婢女,有没荒疏此艺?”
旖景便向皇后微微欠身:“倘若娘娘许可,莫若再让子若抚上一曲,以为助兴?”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人唱罢,一批登场
流光亭里,一时静谧无声。
虽多数女眷不识小嫚,但却无人不知秦子若与皇后的关联,原本在午宴时,便见楚王妃公然让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跪在身边侍候,都晓得风波暗涌,眼下更觉矛盾一触即发。
但谁也不能质疑楚王妃的言行。
皇后纵容区区选侍挑衅在先,苏妃三言两语便把张选侍绕进陷井,先行“献丑”一曲,那琴艺确是只算普通,并不值得惊叹,苏妃那话也不算自大,当年她在芳林宴以琴艺夺魁是太皇太后评判,而秦子若那年又的确略逊一筹,眼下她是苏妃侍婢,苏妃让她下场抚琴并无失礼之处。
难道要说——区区婢女哪有资格与后宫选侍一较高低?秦子若到底还是皇后一母同胞,这话谁也没胆量出口。
皇后众多“助拳”一时不知如何援手。
秦子若本打算看旖景出丑,哪预料这把火突地烧到她的眉睫,情绪转变太大,便显现在脸上,灼灼怒火烧红了面颊,从眼底喷发出来。
但旖景显然没有顾及她的喜怒,莞尔笑颜一直就冲向皇后。
皇后下意识就想拍桌子砸杯子,手刚刚一动,立即就被秦夫人牢牢摁在膝头。
“看来王妃是真瞧不上张选侍的琴艺。”秦夫人也是好容易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笑容在唇角直抖,拉扯得眼角都不自然了。
“夫人说得不错,我确实以为张选侍这一曲琴甚至不敌子若当年。”王妃毫不讳言。
秦夫人噎住,只好蹙眉看向小嫚,可她在上座,众目睽睽下,当然不能挤眉弄眼太过明显。
好在小嫚到底是风月场所出身,惯常察颜观色,登即醒悟,怒火直冲旖景,以缓解秦子若的燃眉之急。
“王妃好大胆,竟敢对我不敬?!”
这话说得,就是无理取闹了。
平乐实在忍不住捧腹,那叫一个乐不可支:“这选侍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选出来的,还当真无知无畏,你就比普通宫女略高一级,竟然还敢质问亲王妃?便是皇后娘娘,若只论宗族礼法,还得称呼楚王妃一声堂嫂呢,你算个什么东西?难道以为比皇后娘娘还要尊贵!”郡主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千娆阁,曾与张选侍有一面之缘。
小嫚是当真弄不清醒此类礼规,只以为后宫嫔妃中她虽是低微,总比后宫之外的诸人尊贵,被这一句话噎得面红耳赤,待要强辩,又拿不出理据,整个人都火烧火燎了,张口就是一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旖景揉了揉眉头,及时摁住正欲“暴起”的平乐,却不及说话,且听一句:“皇后娘娘,张选侍如此放肆,先是对楚王妃不敬,又辱骂平乐郡主,实在张狂无礼,该当斥责。”
语音平静,不温不火,众人找了好一歇,才发现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仅次于首席之下,面东而坐,略显深沉的黛绿锦服,正是韦太妃——十一娘的胞姐,恭平太子遗孀,这位便是皇后都得称为长嫂恭奉着,自然有资格斥责区区选侍。
可自从恭平太子薨逝,韦妃便鲜少抛头露面,就算露面也是摆设一般不言不语,她今日这么一出声,一众都觉惊异,越发没人敢贸然开口。
秦夫人也哑口无言,皇后眼底更是染上厚重的沉郁。
好歹还能顾及大局,清醒过来让旖景与小嫚对掐的目的也算勉强达到,不宜再纠缠不前,遂将脖子上的青筋咬牙摁捺得不那么突出,摆出公正的架势来,轻斥了小嫚两句,找了个好日子不能施罚的冠冕堂皇,只将人打发走开了事——横竖接下来的计划也要让小嫚回避,免得她心智大乱下颠狂胡闹,正好趁这机会让她退场。
但对苏妃的折辱还未结束,皇后淡淡撇了一眼跽坐左侧一直奉承讨好的李氏。
也只有用这等不谙礼法蛮直粗野之辈,才有望激怒旖景。
而在李氏出场之前,皇后挤出僵硬的笑脸朝向旖景:“是我大意,让张选侍冲撞了阿景,阿景来这边坐,我可得敬你一杯。”
皇后屈尊用了“敬”字,旖景自是不能坚持只受“罚酒”,起身过去,先是一福,待得淑妃让了一让,才挨着皇后旁边的席位坐下,秦子若自是“眼明手快”,抢先阿明一步跟了过去“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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