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在今日与宴者多数是秦氏党羽,虽眼见秦子若在卑躬屈膝,都不敢嘲笑,只作未察罢了。
但这已经让秦子若深感耻辱,膝盖底下虽有软垫,只觉疼痛锥骨,额头上密密一层热汗,胸口与背脊却一片森凉。
恨意越发钻心。
可她必须在各色眼光下忍辱吞声,倘然有半点错处,只会更加颜面扫地。
且好安慰自己,苏妃也就只能得意短短一时,今日到底是皇后芳辰宴,即使太皇太后要提侧妃一事,也不能在此时此境,应是要待宴后。
及到那时,苏妃被当众质罪,太皇太后再提这桩,岂不越发扬眉吐气?
虽说经过一场变故,也有可能让太皇太后忘记此事,也没多大关系,只要苏妃入罪,有帝后挂心,还怕太皇太后事后不会“记起”?
她注定是今日的赢家,而苏妃注定一败涂地。
眼下不是操心此事的时机,当以大局为重。
秦子若深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的再为旖景斟茶倒酒。
却不知怎么与平乐的目光遇了个正着,便见显然的嘲讽有若冰锥般直凿心底,秦子若只觉胸口闷痛,耳畔轰鸣,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一时没忍住,挑着眉头就瞪视回去——看什么看,在这样的场合,怎么不敢好比那回出言折辱?不过就是一个郡主,照样要对皇后低声下气,今后,有你难堪的时候,当日之辱,定会加倍奉还。
平乐冷冷一笑,转开目光,与嫂嫂南阳王妃说笑去了。
皇后生辰,后宫嫔妃皆要到场庆贺,便是有孕在身的陈贵妃也不例外,她的席位仅次首座,也算显眼,关注起四周来自然同样便利,这时,也早留意到秦子若,心中微觉讷罕——入宫之前,她也做了不少准备,收集了许多宗室以及公候女眷的“情报”,对这些要紧人各自性情有几分了解,以她察知,楚王妃并非狭隘刁蛮者,虽说与皇后不合,也从没有当面挑衅,可今日入宫赴宴,怎么就偏偏带来了秦子若,岂非有意让皇后难堪?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因为秦子若在场,皇后这个生辰宴的气氛注定就不那么愉快,依时结束,太皇太后果然邀请诸位宗室长者去鹂音馆听戏:“就让晚辈们好好尽兴,免得咱们在场,还要烦劳皇后侍奉,今日她可是寿翁,正该消闲一日,好好玩乐。”
若是旁人不知就里,听了这话,还以为太皇太后有多喜欢这孙媳妇似的。
也是当然,莫说天家,便是名门大族,即使婆媳诸多不合也是关起门来计较,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赤眉横目的道理,但皇后偏偏择中今日闹腾,太皇太后到底白费一番苦心。
皇后恭送了“亲长”们离席,回身就是一双冷眼狠狠扫向旖景,这让宴厅里的气氛又再紧窒。
不过须臾,皇后唇角又是一扬,嘱咐起驾去昆明湖边流光亭,便在女眷们“众星捧月”之下率先出了宴厅。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第七百三十章 三娘“更衣”,小嫚出头
濯缨园中,这一面昆明湖竟占面积四分之三,水中多植莲荷,远远有青山碧林环抱,山中又有亭台、寺院之胜,举目四顾,只觉波光浩渺桃红柳绿,让人心旷神怡。
禁宫这一面水,建有画廊蜿蜒,供人闲步其间,无论是烈日当空抑或烟雨迷离,都能闲适地欣赏自然美景。
这时夏未酷炙,人在水边,更觉凉爽清新。
而流光亭正是建在水上,虽名为“亭”,面积却是不小,三间相连,四壁通透,尤其适合坐于其间,品着美酒好茶,听那丝竹绕耳,又不防碍观赏四围美景。
离亭不远的水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却是在两头搭着诸如亭台的明舱,当中敞敞一片,足容舞伎在上跹蹁,明舱里是乐伎抚琴吹箫,那曲音从水上传来,更不让人觉得喧吵,又始终绕耳曼妙。
如此安排,也是极雅致的了。
皇后自是落坐在靠北居中主席,身边环绕的是诸位后宫妃嫔,可也有一些品级并不算高的命妇上前奉承凑趣作陪笑谈,比如李氏。
既是赏玩,便不如正宴那般拘谨,虽座次上仍有尊卑之分,倒没再显得泾渭分明。
秦夫人就越过了诸多亲王妃、郡王妃的座次,被皇后携同首座,谁也不敢不满。
旖景是不想主动凑上前去,老老实实坐在她的席面,身边儿是长姐旖辰与平乐郡主,又把六妹妹拉了过来说话,她自是没有忽视三娘,正疑惑着今日怎么也来赴宴,有心亲近吧,三娘却独自躲得老远,在个角落里凭栏而坐,并不与人交流,眼睛都没往这边看。
倒是谢氏,席面离旖景不远,时时就能搭上两句话,说的也都是景色与贵妇间场面上素爱交流的那些。
旖景对面,陈贵妃却被“挤出”主座老远,这时正与陈夫人笑谈,时不时地看向苏氏姐妹,眼睛里也带着笑意,有时颔首,有时朝这边微微举一举茶盏。
韦十一娘的席位还在公候女眷之下,排去了东亭,不能与旖景“隔空喊话”,她却也没受冷落,不少朝臣女眷对她极尽奉承,不说韦记得了起复眼下掌管着吏部,十一娘的夫君更是中枢重臣天子亲信,便是秦氏党羽也不敢轻慢了她,还得维持表面上的热络。
这却也不妨碍韦十一娘时时就与旖景“眉来眼去”——亲,皇后生辰,你竟把秦子若带来服侍,虽说大快人心,可这又是要拆台的预兆?没见皇后刚才,那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面,眼睛直冲你飞刀子,势必会找个由头发作,你可得仔细。
旖景望了过去——哪是我有心挑衅?唉,今日总有一场事端躲不过,你等着就是。
韦十一娘直冲这边夹眼——得,我这边蓄势待发,就等着见机行事,有用得着的地方别忘了给个眼神儿哈姐们儿。
今日来的都是贵妇,不见闺阁女儿——秦子若不算,因为她仍是婢女的处境,眼下依然在旖景身后跽跪着,却像总算习惯,没再赤红着一张小脸,猛地看上去的确低眉顺眼,甚至唇角始终带着谦恭的笑容。
这下,平乐也不好找茬闹事,毕竟皇后在座呢,又是今日的主角,闹得下不来台始终有些不地道。
众人却不知,秦子若这会儿平静的表面下,兴灾乐祸已经摁捺不住——苏妃的难堪很快就要来了。
六妹妹在这边坐了一阵,抬眸瞧见对面婆母冲她招一招手,便低声交待了两句,往后头绕了过去。
原来黄氏的席面却是挨着贵妃与陈夫人,两亲家见面,自是免不得说起六郎这对小两口,陈夫人看出黄氏颇为挂念女儿,这才把六娘“诏回”,想让她们母女好好说一歇话。
陈夫人暂且不知黄氏与儿媳间的隔阂。
又说苏三娘,正在西亭的角落里躲清静,便见唯一认得的宫女——皇后身边的采薇往她这边走来,眼才对上,采薇就站住了脚,只微微颔首。
三娘拽紧了手里锦帕,却迫于采薇不远不近的逼视,只好懒懒站了起来,回到席上,低声与谢氏说话,是要去更衣。
倘若在午宴上,女眷中途“更衣”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一旦有人因此故离席,必受旁人嘲笑,故而女眷们在午宴上都是“浅尝辄止”就怕有个万一,不过宴后,诸如这等赏玩游乐,便不再拘谨,到底是血肉之躯,难免会有“三急”,即使是宫宴,也不会让人从早强忍到晚——太不人道。
谢氏有些不放心,想要随同,却被三娘摁住,又再低声几句。
谢氏极为诧异/地挑了挑眉梢,尚且没有仔细咂摸三娘的话,胳膊上又觉一重,便见三娘神色慎重:“嫂嫂千万记得。”话一说完,三娘便就起身,转眼就没入人群,沿着廊桥往堤岸上去。
旖景一直注意着三娘,见她离席往外,微探过身子询问谢氏:“三姐这是去哪儿?”
“说是坐得闷了,去外头散散。”谢氏连忙笑答,掩示下眼中的疑问。
出去散散也等同于“更衣”都是委婉表达要去净房的意思。
旖景才回过头来,便见一少妇袅袅婷婷走来,手里还托着琉璃杯,透出葡萄酒幽朱的色泽。
这少妇正是沈氏三娘,当年在芳林宴上不服金元才艺那位,皇后与秦子若的姨表姐妹,这时,她已经嫁了长恩伯的次子。
“没法子,皇后娘娘不善饮,托了我来敬敬诸位,谢过今日赴请到贺。”沈氏笑靥如花,往旖景案前设着的锦垫上跽坐,连带冲着旖辰也举了举手里的酒盏。
姐妹俩当然要领酒,都托了杯盏,欠身往正座微有示意,再饮。
酒盏顿下,当然是要用手里锦帕沾沾唇角,免得不小心留了酒渍贻笑大方。
“王妃这锦帕当真精美。”沈氏却像发现什么奇珍异宝般,啧啧称叹。
旖景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锦帕,虽是上等的云锦裁成,被夏柯那双巧手绣了玉兰花在上,却也不值得沈氏如此稀罕。
沈氏却直称绣艺精巧,讨要细赏,甚至还小范围传递了一番,让不少好奇的命妇都“瞻仰”了一眼楚王妃的锦帕,大家自是捧场,都跟着赞了几句绣功。
但锦帕到底还是回到了旖景手中。
沈氏又再让宫女斟了酒,接下来再敬平乐与南阳郡主去了。
旖辰也颇觉讷罕,拿过旖景的锦帕看了两眼,笑着说道:“一看就是夏柯的手艺,这玉兰花确是绣得精美。”
旖景却看向正在代替皇后长袖善舞的沈氏,目光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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