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酒辞 (朝情慕楚)

　　桌上坐的人并不多，吕梁夫妇两个，还有吕湛和吕渐，大少爷据说是在国都为官，不常回家，再剩下便是晏成蹊、酒如和肖沛。
　　酒如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这一桌宴席是为自己摆的，有晏成蹊坐在这儿，所有人都可以立即变成透明人。于是为了避免出岔子，酒如尽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一直低头扒饭，感觉到吕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小心肝抖了抖，继续扒饭。
　　晏成蹊拍了拍她的背：“吃这么急，小心噎着。”
　　这一下，桌上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酒如一口饭差点哽在喉头把自己噎死，含泪在心中把晏成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艰难地把饭咽下去，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道：“你别吓我啊。”
　　吕梁爽朗地笑了几声，道：“这姑娘年纪还小，晏公子由她去罢。”
　　酒如以为自己就要逃过一劫，正要松下一口气，却听见那吕将军呵呵笑了两声，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却让酒如心脏陡然漏跳了一拍：
　　“夏姑娘，是姜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体贴了我消受不起

　　酒如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吕梁不生疑，不不不，他看上去已经起疑了，肯定不能否认，这样看起来简直是欲盖弥彰，但承认了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他心中的猜想……
　　酒如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强装着镇定地看向那和蔼可亲的伯父级老将军：“我、我是姜国边境雁荡山的一个山谷里长大的，算是姜国国境里的人。”
　　她忽然后悔了。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家人啊，为什么要被威胁着来吕家吃饭啊，为什么非得来逐州看什么春闱啊！
　　强烈的怨念在酒如的脑门上滋生，肖沛识相地抱着饭碗不着痕迹地挪远一点，瘆的慌。
　　吕梁仍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其在战场上的铁血杀伐。面上几道苍老的皱纹让那整张脸显得沧桑而沉重，而那一双眼睛却是精神焕发，深褐色的眼眸仿佛承载了海纳百川，世事峥嵘。
　　只见他和蔼一笑：“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酒如如实回答。
　　“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坐在吕梁旁边的吕夫人亲切地道，“跑得这么远，家中父母不会担心么？”
　　酒如看了一眼肖沛，道：“我和师兄从小都是师父带大的，前段时间师父仙去，我们在山谷里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可做，就索性出来谋生。”
　　吕梁点点头，不再追问。
　　酒如简直想把自己的脸遮起来，目光随意瞟了几眼，恰好对上晏成蹊漆黑含笑的双眼，心中一阵发毛，尴尬地笑了笑，挪开目光。每当这个人注视着她的时候，酒如都会有一种错觉，自己的秘密在他的眼中仿佛根本不算什么秘密，他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
　　但愿只是错觉吧……
　　吕梁对晏成蹊道：“公子，朝中局势不稳，您这次准备在逐州待多久？”
　　终于切入正题，没自己什么事了……
　　酒如松了口气。
　　晏成蹊道：“还有三日，王上便会带领众公子下榻逐州，世子渊的名字也在此次随行名单之内，我不便过多露面。因此才易容来此拜访吕将军，待事情都处理妥当，我便离开。”
　　吕梁点头：“三日之后，王室权重基本到达逐州，城中眼线也会复杂起来，您若是多露面也不妥当。行宫与我吕宅距离太近，为避嫌，公子不便在本府下榻，那，老朽立刻着人为公子置办住处。”
　　晏成蹊道：“不必了。我和夏姑娘住一间客栈，在城中心，也方便的紧。”
　　被点到名的酒如愕然：“你要和我住一块儿？”
　　晏成蹊转过头来看她，微微挑眉：“你不乐意？”
　　酒如干笑着：“怎么可能，我只是表示一下惊讶，因为那家客栈的环境不是特别好，你住进去不太能显身份啊。”
　　晏成蹊道：“我不是那么娇生惯养的人。”
　　酒如只好继续吃饭。
　　肖沛在桌子下面扯了扯酒如的袖子，语气意味不明，悄悄地道：“晏公子要和我们住一块儿？”
　　“是啊。”酒如随口应道，忽然灵光一闪。说起来，肖沛不是喜欢晏成蹊的么？虽说距商洛见面也有了好一段时间，晏成蹊对他的态度也不是特别的关爱，但肖沛这个看上去少一根筋的未必就对他死心了，唔，现在晏成蹊说要和他们住一起，对肖沛来说可能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难怪他语气不对，原来是太激动了。
　　酒如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肖沛。
　　肖沛被她那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酒如摇头，拍了拍肖沛的肩膀，送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肖沛起初一头雾水，目光在酒如和晏成蹊之间飘来飘去，突然脸一红：“你是说……”
　　酒如点点头。
　　肖沛眼睛亮了亮，脸更红了：“那、那你等着啊。”
　　酒如斩钉截铁地道：“我等着。”
　　肖沛当然不知道酒如的心思已经完全偏离了他心中所想，此时此刻看见酒如的神色，还以为她是在用晏成蹊考验自己，让他能够在竞争对手的激励下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于是在收到酒如的回应之后，心中已经欢呼雀跃不可名状。
　　至于酒如，她还沉浸在如何帮肖沛和晏成蹊牵红线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吕渐道：“你同这个小姑娘住在一块儿也好，省得她被人卖了。只是那儿走到我们家来有点儿远，我帮你们配一辆马车吧。”
　　吕湛抽着嘴角：“被人卖了……这丫头怎么可能被人卖了，她卖了别人还差不多……”
　　晏成蹊无奈地摇摇头，转向酒如：“你是想坐马车还是骑马？”
　　酒如眼睛一亮：“可以骑马？”
　　晏成蹊微微一笑，对吕渐道：“不必那么麻烦了，给我们配两匹好马便是。”
　　“好。”
　　“对了，”吕湛像是想起一件事一样，“我听说，四公主也跟着队伍一起来了。”
　　晏成蹊点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被王上拒绝之后，跟着世子乔装改扮跟来的，想来有世子在，也不会让她闹出什么乱子。不过还是得盯紧她，别让她不知轻重随意闯祸。”
　　“是。”
　　吕湛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一个“是”字让酒如吃饭的动作一顿。这样明显上下级关系的语气，还有那对公主行程随意吩咐的姿态，全部都表现出晏成蹊在赵国的地位。
　　吕家在赵国的地位何其高也，而之前吕梁对晏成蹊的一个尊称“您”，还有现在吕湛吕渐与他看似熟络却明显尊敬的态度，此人地位可见一斑。
　　酒如并未听说过赵国有那个王室子弟叫做晏成蹊的，但倘若是朝堂权臣的话，这么年轻便上位，委实令人不敢置信。
　　而晏成蹊此番到吕家来，决计不只是为了看春闱，肯定有事情要办，而饭桌上正好是折冲樽俎的最佳地点，却因为酒如与肖沛的在场使得话题没能很好地展开。酒如对此深表愧疚。
　　吕湛问道：“公子这几日在城里做些什么呢？是否需要我们作陪？”
　　晏成蹊道：“不必了。逐州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各处都还算是熟悉。夏姑娘第一次来赵国，人生地不熟，我只陪着她在城中四处转转便好。”
　　吕湛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夏姑娘初来乍到，需不需要在下作陪呀？”
　　酒如被他笑得汗毛倒竖，坚决推辞：“不必了。”
　　吕渐扑哧一声笑出来：“二哥，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当心晏公子对你不客气。”
　　晏成蹊笑道：“你倒是不必拦他，这小姑娘精明得很，回头看看是谁欺负谁。”
　　酒如腹诽：精明，精明你个头啊，回回你看我目光不都是像看白痴一样么？
　　吕湛道：“公子你是在说我笨么？”
　　晏成蹊摊手：“我可没说。”
　　吕渐道：“公子只是说你大智若愚。”
　　吕湛嘴角抽了抽。
　　“不对。”酒如抬起头来看向吕湛，道，“你是大愚弱智。”
　　晏成蹊不由得轻笑一声。
　　吕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酒如说的“大愚若智”中间停顿了一下，那其实是两个词，大愚、弱智……
　　吕渐和肖沛捂着嘴转过身去笑，肩膀还一抽一抽。
　　吕湛面色青黑。
　　吕夫人亦笑道：“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湛儿，你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到头来竟输给人家姑娘了。”说着又问，“夏姑娘是跟着晏公子一块儿来逐州的么？”
　　酒如答道：“我是同师兄一块儿来的逐州，原本只是想看看春闱的气派，恰巧又碰上晏公子罢了。”
　　吕梁道：“夏姑娘想看春闱？”
　　酒如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从山里出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盛事，听说逐州每年这个时节都有春闱，便和师兄过来看看。”
　　吕梁道：“王室狩猎的地方都是全面戒备的，外人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不过，闱场的后面有一块山头，是我吕家下属将士平常练武的地方，地势高，且与闱场距离较近，山上树多，便于隐蔽。如果夏姑娘想去看，老朽可以让这两个小子带你过去，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