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如私以为,虽然这桩生意还没做成,然则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头,而这个好开头的大半功劳都非晏成蹊莫属。若非他在一旁帮自己推销,凭她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古董商,未必能与吕湛聊上正题。姜国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晏成蹊帮自己赚钱从而解决了吃饭住宿的问题,就等于是让她和肖沛免于冻死饿死的厄难,胜造十四级浮屠,这已经不是滴水之恩的问题了,那么想要报这个恩,在现阶段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困难……酒如偷偷瞄了一眼一直用死鱼眼盯着晏成蹊的肖沛,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既然师兄大人对晏成蹊如此情有独钟,那么这个报恩的任务就交给他做好了,正好增进一下感情么……
另外两个当事人完全不知道酒如已经在心里把他们都算计了一遍,晏成蹊虽然易了容,但还是习惯性拿着一柄扇子在手上摇啊摇,而且和上次的不是同一把,在大街上走着,偶尔瞟一眼酒如,一开始酒如的目光还会和他撞上,又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呵呵假笑两声表示回应,之后却觉得被他的目光看得发毛,那目光里仿佛沉淀着经年的思绪,带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干脆装作没看见。
可是,没过一会儿,酒如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晏成蹊的身上。
这回却并不是晏成蹊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吕湛的步伐有点门道。
吕家世代为将,在赵国的地位之烜赫非同一般,吕湛作为这一代吕家的二少爷,从小便是重点栽培的对象,眼下才及弱冠,却已是副将之位,将来定然又是赵国一员股肱大将。
而这样一个英武谋略的达官才俊,和晏成蹊走在一块儿的时候,却始终落后他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爱死了日更的自己【捂脸
☆、吕家的少爷一只比一只傻缺
酒如的小心肝下意识地一抖。
看吕湛和晏成蹊之间相处的模式,应当已经是十分熟络的朋友,理应比肩而行。然而,眼下吕湛却始终保持落后晏成蹊半步的步伐走,不论他是否刻意为之,这种行为就已经体现出,晏成蹊的身份地位必然比他高出不少,而这若即若离的半步之遥,正是在这王朝下礼法森严的贵族做派。
老天,这姓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就这么想着,酒如也没注意前面的路,迎头撞上了一副坚硬的脊背。
“就这么在大街上走着也会走神,你这个毛病还真是改不了。”晏成蹊回头,顺着酒如的目光望向自己与吕湛之间的那一点距离,眸中笑意闪了闪。
酒如把目光收回来,捂着额头讷讷地唔了一唔。
街上人多,一眼望过去都是人头,酒如赖在一个卖汤包的摊点前面不肯走,肖沛只好掏钱给她买了一屉,酒如抱着笼屉喜滋滋地啃着,吃得满手的油。
前面的人群忽然分开。
“有官兵来巡查了。”肖沛拉着她的袖子往旁边退。
晏成蹊与吕湛亦退向一旁。
人群分开,原本是要等那些官兵过去,却听得“嗖”的一声破风传来,吕湛下意识地一闪,便将身后的酒如彻底暴露在了那迎面袭来的物体之前,酒如啃着一只包子,浑身陡然僵硬,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道银光朝着自己飞速射来。
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晏成蹊微微眯眼,闲闲地一抬手,两指轻轻一夹,那银光稳稳地停在了酒如眉心之前。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晏成蹊将手里的银色短箭扔给青筋暴跳的吕湛,拍了拍酒如僵硬的肩膀:“还好吧?”
刚刚在鬼门关逛了一圈的酒如默默地咬下一口包子,艰难地咽下去:“还、还好。”
晏成蹊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抚地一笑,然后顺着吕湛的目光看过去。
那一小队官兵正前方,一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脸爽朗的笑容走过来,在吕湛身前下马,笑嘻嘻地道:“二哥。”
被亲切地唤作“二哥”的吕湛额头青筋又跳了跳,咬牙切齿道:“吕渐,你这打招呼的习惯能不能改改,贵客在这里,若是伤着一毫半点,小心爹扒了你的皮。”
晏成蹊淡淡一笑:“我倒是无妨,只是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未免失礼。”
被唤作“吕渐”的男子对身后停下的一队官兵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去巡逻,自己尔后跟上,官兵走了,人群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都遗憾地散去。吕渐看向酒如,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方才真是对不起,我一见到有客人来就激动,一激动就想和人打招呼,惊吓到姑娘,是在下鲁莽了。”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酒如在肖沛的袖子上揩了揩油腻腻的手,抽了抽嘴角道:“无妨。”
这个阳光俊朗的小伙子,大概就是吕家的三少爷了。短短一天就遇到了晏成蹊并着吕家两个少爷,酒如望了望天,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好日子啊……
吕湛揪着自家三弟的衣领道:“你见到晏公子,不要打招呼的么?”
“招呼不是打过了么?”吕渐愣了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转向晏成蹊,“二公……”说着瞥了一眼酒如等人,立刻改口,“晏公子好啊。”
晏成蹊点点头:“出来巡逻?”
吕渐道:“是啊,爹说大哥二哥游手好闲跑得不见踪影,只有我待在府里斗蛐蛐儿,就打发我出来逛逛了。”
吕湛额头青筋又跳了跳:“拜托,在别人面前好歹给你二哥留点面子……”
吕渐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家二哥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唔,是了是了,现在看来,二哥不是出来游手好闲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可要带回家好好招待啊。”说着翻身上马,“我先去巡逻了,晚上记得回去吃饭啊。”
言罢绝尘而去。
吕湛无奈扶额:“夏姑娘别介意,我这个弟弟他就是这样没正经。”
酒如僵硬一笑。
晏成蹊用不知哪里来的纸巾将酒如嘴边的油渍擦干净,道:“走罢,你这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于是四人终于顺利地到达了酒如肖沛二人所住的客栈。
肖沛将两只盒子抱上楼来,贼头贼脑地关上了房门。
晏成蹊坐在茶桌旁,打开折扇,悠悠地摇着。
两方锦盒,一个白底青花云纹,一个红底暗金流纹,做工精致,但周围都有些许破损,大抵是很有些年代。
肖沛把锦盒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我们现下手上有两套茶具,一套红梅白瓷,是大宇十三年官窑所产,保存完好无损,除托盘底部有些发黄之外,其余皆光泽如初。还有一套紫砂壶,同为大宇官窑所出,比青花的那一套早五年,材质上乘,但少了一只茶盏,且底盘有两处磕破的痕迹。”肖沛将两套茶具推向吕湛,“请看。”
吕湛小心地托起一只红梅杯盏,用左手的拇指和食中二指扣住边缘,右手的四指和手掌托底,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杯身坯质致密透明,胎薄、质轻,看去极为娇嫩。瓷白清贵,其上绽放点点红梅,清新脱俗,上釉度极高。用指骨节轻轻敲打杯身,音清而韵长。
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罄。
吕湛轻声赞道:“好瓷。”
酒如微笑。
吕湛轻轻放下白瓷盏,转而拿起紫砂壶。
六瓣圆囊紫砂,竹节形把壶,壶身分六浅瓣,配以壶盖,壶嘴及壶把皆起筋纹,以上下两节塑造而在壶肩相接。壶以黝黑紫砂制作,掺以金砂闪点。大约是经前之人手长年抚摩,茶壶表面古雅光亮,紫而不姹,线条富有弹性,身筒极其富有张力。
目光缓缓下挪,落在壶底那一枚“大宇正德八年竹君”八字楷书落款。
竹君,龚竹君。这位安然行走在乱世夹缝之中的僧人,幼年拜师尚觉寺大师门下,法号无衷,一生啸傲林泉,在乱世的烽烟铁蹄之下,身影掠过朝堂、战场,却清静淡然走过百年。无衷大师亲手制作的紫砂壶,堪称世间绝品,几百年来被人以“竹君壶”冠名,寄予无上的仰慕,只可惜成品太少。世人仅知他曾制作了一对鸳鸯吻壶,乃其一生紫砂作品之中的最顶峰,一只赠与了乾封右相慕琉月,一只赠与大宇开国皇帝苏让,其余作品在战乱之中流散各地,都没有流传下来。各国之间有不少商人贩卖古董,皆自称有货真价实的竹君壶,但总有各种破绽,至今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竹君壶。
而现在,这样一只举世难觅的茶壶,就端在自己手中。
吕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触感。
此壶堪称完美,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过真的竹君壶,但此时却完全无法否认,这只六瓣圆囊壶当是龚竹君亲手所制。
他惊愕地转过头望向晏成蹊,后者仅仅是安然坐在凳子上,闲闲地看着自己这边,目光莫测,嘴角衔着一丝惯常的笑意,不作任何表示。
酒如一直都在仔细观察吕湛的神色,见他脸色连着变了几变,再加上那向晏成蹊询问的目光,晓得他定然已经动心,心中略一思量,眼中闪着隐隐的光,道:“这六瓣圆囊壶是真是假,想来吕少爷心中自有定论。唔,不过,紫砂的观赏性相比白瓷还是略微逊色几分,你年纪轻轻的,用这个东西也显得老气了些,不如再看看这一套白瓷罢,完好无损的杯盏,拿出去也方便好好撑一番门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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