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栖白点头。独孤季川先前有些躲避着她,此时却顾不得了,面露犹疑道:“郡主若见了沉鱼姑娘,太过吃惊闹出动静怎么办?不然先给郡主下点儿软筋散,至少让她没力气叫唤?”
“不妥。我见她,是要好好跟她交谈一番,彻底了解她的爱好,忌讳,平日的神态,用语,宫里宫外的朋友敌人的等等等,因此才能装扮地像。”花绿芜摇摇头:“她一紧张害怕,可就全完蛋了。”
“沉鱼姑娘既然提出这个要求,必有万全之策,我们不必杞人忧天。”独孤栖白捏着酒杯开口。
独孤季川迅速瞥了他一眼,看见蓝眸里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信任。
“好吧,请姑娘跟在下来。”
监禁郡主的是二楼最南面的一个房间。门外四个灰衣大汉不动如山,双眸寒光闪动,看得出都是军纪森严,心狠手辣的人物。
花绿芜出去便戴上帷帽,将面容遮挡地严实,因此那四人并未因她的容貌而惊异。
“见过三爷,五公子!”那四人看见来者,便垂手行礼。
独孤季川挥手让他们免礼,低声对花绿芜说:“姑娘,他们几个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兵,功夫好,嘴严实。您且放心进去罢。”想了想又问:“我们用不用一起进去?”
“不用。”花绿芜断然道:“我去和她说说话,聊聊天,人多了倒成了威逼,反而不好。”
“好,那您请进。”独孤季川心里头松口气,真让他进去他心里头也别扭,合伙帮着算计清河王的遗孤,欺负孤寡似的,他有些不忍心。
花绿芜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红木门又静悄悄地掩上。
独孤季川看着这扇门瞪眼睛,心里头猫儿抓似的,独孤栖白嘴角一翘,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咱们留在这里听姑娘们的墙角有些不太合适。”
独孤季川瞪他一眼,满脸不高兴,难道他是那么内心龌蹉的人么?!杵在这里听墙角是不得已,里头成败事关着朝堂上的安危呢。
他不满地问道,声音很小很轻:“你就对那沉鱼这么信任?”
独孤栖白仰头望着他,湛蓝的眼睛充满了平静。一字一句道:“疑者不用,用者不疑!”
“……走吧,易风已经泡好了茶。”
——那一瞬间的眼神,居然震慑住了独孤季川!他内心深处忽然涌上一股荒谬的感觉,仿佛面对着一个表面极为冷静,实际上却极为疯狂的赌徒,敢在毫无预知的赌场中押上自己全家性命的那一种!
——他凭什么那么信任沉鱼?!
一晃眼儿,那种错觉已经散去。独孤季川脊背上有些冒汗,不禁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独孤栖白。矮小,俊美,冷淡。一付平静无波的表情,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似的。
这是叔叔的一条狗。一条忠心耿耿,惟命是从的恶犬。
“走吧!”为了掩饰一瞬间的心虚,独孤季川的语调格外轻快起来。
独孤栖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转身走了两步,独孤季川却忽然顿了一下:“原来如此,我当真是糊涂了。”
独孤栖白转眼看他。独孤季川也回眸看他,苦笑道:“我真傻,真的。沉鱼姑娘要是和郡主没点儿不为人知的瓜葛,怎么能乔装打扮地这么像呢?”
屋内。
白纸窗格子紧紧关着,珠帘垂着,外头门也关上了。四周封闭地如此严实,好像一个囚室。
唯独桌上的红烛无声燃烧着。烛泪汩汩滚落,明亮的火焰上袅袅飘着一缕几乎不易察觉的青烟。
“是谁?”很柔,很清甜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儿疲惫的犹疑。单听这个声音,就知道绝不是性格强硬的人。
花绿芜一步步走过去,掀开珠帘,看见天青色的帷幕两分,从素锦床上正扭身坐着一位脸色憔悴的姑娘。这姑娘和她现在一模一样的脸,穿着雪白的中衣,手撑在床上半起不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谁?怎么不经通报就擅自进来了?!”
花绿芜“嘘”了一声,缓缓走到郡主面前。她的步伐,身影,动作不带有丝毫的威胁,郡主稍微安下心。
花绿芜走到她跟前小声说:“郡主,我摘下帽子,请您别吃惊。”
说完,顿了一下,她缓缓摘下帷帽。
床头油灯的灯芯噼啪一声,爆出一朵小小的火星。灯火摇曳,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
郡主捂住嘴,先是极度不可思议,接着大大的眼眶里忽然蓄满泪水,颤声道:“春蕊?!”
——果然,郡主把她当成大师兄何不求了。何不求当时便是伪装成郡主的心腹丫鬟春蕊。
花绿芜只微笑着,没吱声。
“他们不仅抓住了我,还抓住了你!”郡主紧紧攥着被角,用力到指节泛白。那一团揉皱的锦被就仿佛她现在歉疚痛苦的内心。
看她如此难过,花绿芜才叹了口气,蹲下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温声道:“郡主,别担心,春蕊没事儿。”
郡主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她只是受了伤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养伤罢了。我是她师妹!”
郡主霎时脸色苍白,像身体里失去了所有的鲜血,手指冷如冰!
“什么!你,你是她师妹?!”
“郡主这么吃惊,是在怀疑春蕊把你的事情给很多人说了吗?”花绿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惊恐的眼睛,仿佛一看穿了她的内心。她的语气平静至极,却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真诚而坚定,充满了昂扬的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她,依赖她。
“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郡主,春蕊对郡主是真诚的,她确实拼了命地想保护郡主,倘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她绝不会来求我帮忙。”
“且她只告诉了我一人,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师妹,我的易容之术更在她之上,她相信我有能力救出郡主!”
郡主半天没说话。好容易才缓了过来,不禁垂下眼睛苦笑道:“你……凭你又怎么救得了我?呵呵,这世上怕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我了!”郡主瘫坐在床上,柔顺木然,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乖娃娃一样。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我一直是相信这句话的。”
花绿芜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灿烂,“况且若你的情况已经到了最糟糕处,你还怕什么呢?能改善一点儿也算是赚到了。就算咱们努力过后还是不行,至少证明了自己不行,也算是心安。其实死并不可怕,怕的是先前因为绝望,而错过了逃生的机会。这种遗憾远比死更折磨人。”
郡主怔怔地看着她,听完她这一篇话,她似乎已经呆了。
“你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良久,她忽然这么说。
死寂沉沉的眼睛忽然泛起一点儿活光,木然柔顺的人儿被贸然闯入者的坚定与信心感染了。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可除了这样,我,我是真没办法了……”
“请你告诉我罢。如果你已经不堪重负,让我来为你承担!”
花绿芜的目光灼灼,郡主目光中的犹疑一点点儿飘散,一种狠下心的坚定从绝望的眼眸中逐渐升起。
她忽然紧紧握住这个陌生女子的双手!
“我不是怕死!”
郡主苍白的脸蛋忽然涨的通红,激动地语无伦次,竟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花绿芜的手指被攥地生疼,却忍耐着毫无动容。她这道这位可怜的郡主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隐忍了很久,她孤立无援,走投无路,被人逼入绝境,她心中隐藏了太多的害怕与委屈,如果再不发泄一下,她会崩溃。
“我知道,你不怕死。春蕊给我说过你的难处,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花绿芜平静的语气带着奇异的魔力,虽然年纪轻轻,却像是长辈轻轻拍打摩挲的安慰。郡主看着她,面前女子脊背挺直,仿佛任何重力都不能将之压弯。那同样柔弱的肩头,却好像已经扛起过无数的重担。
——这是一个绝对可靠的女子!这是一种千帆过尽的平静。
“错的不是你,是别人!”
郡主把她的手抵在额头,无声得恸哭起来,冰凉的泪珠滚滚而落。她本是最注重礼仪的人,最矜持的人,永远怕行错差池,被太后称赞娴雅,现在却哭得浑身打颤,几乎断过气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因为不敢放声大哭,这压抑的恸哭更消耗精神,心脏紧缩地难受,耳朵嗡嗡作响,整个头部都绷紧了热烘烘的。
一方洁白的绢帕细心地替她擦面,眼皮子哭肿以后被柔滑的绢帕轻轻一碰,就刺痛地厉害。
郡主已哭得筋疲力尽。
“他们抓住了梁叔,逼我陷害独孤墨白。我本来宁愿死的,我既不愿意陷害别人,亦不愿意让先父母蒙羞!但梁叔是我父王的莫逆之交,又从小看着我长大,一直对我慈爱有加,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人害了!”
“梁叔?”
“梁叔讳名谦桐,号容卿,是有名的诗人。他的五言作得极好,亦擅长棋艺。”郡主低声道:“他本是我们府上的司马,与先父相交莫逆,等父王去世,我进了宫,便一直替我们打点王府。他学识渊博,心地善良,是个顶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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