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这千秋节是自己的,风光是自己的,不是有什么诗说“得意要尽欢”吗,过了这一刻再考虑愉嫔娴嫔她们的晋封吧,不过早晚的问题,她总会找到机会的……
酒过几巡,雍正不耐这种虚应,与怡亲王允祥履亲王允祹几个一道回了宁寿宫下棋品茶去了。
太后有些失落,好在纯妃金嫔几个频频举杯恭贺,喜庆的话儿飞满整个宴场,再加上弘曕永璜他们一干皇子皇孙的奉承,满场孝子贤孙的福气,那点子不满不甘转眼便烟消云散,只余满怀欢喜,一杯续了一杯。
“美酒虽好,饮多伤身,皇额娘不如吃这个吧,参芪炖白凤,补身。”云珠说着,让掬桂将跟前的汤盅端到太后面前。
“难得高兴,皇后连这个都要管吗?”太后有了几分酒意,声音不由大了些,引来不少侧目。更有那新换了座位的纯妃与哲妃,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与几位亲王郡王一起说话的皇帝脸上,明昧不定的灯火下,即便瞧不清表情也能从瞥过来的眼光中感受到一种无言的不豫。
云珠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反吩咐身边的宫人去给太后准备可口的解酒汤。
几位亲王福晋见了心中不由点头,觉得皇后做事仔细,人也孝顺。果亲王福晋钮祜禄氏对坐在她上首的庄亲王福晋郭络罗氏笑道:“老人家总不爱晚辈的管头束尾,即便是为他好。”
“也万没有将晚辈的孝心往地上踩的,况这里是乾清宫。”庄亲王福晋看不顺眼太后的作派很久了。
果亲王福晋勾了勾唇不再说了。她性情高傲,在妯娌里人缘并不算好,也不得果亲王的宠,若不是为了娘家,也不必替上头的太后说好话。
不一会儿,太后便有些后悔喝多了酒,“扶我去更衣。”
“是,太后娘娘慢点。”冬芒听出她话音里的不悦心头一惊,太后自膝盖受过伤不良于行后便不爱在众人面前行走,若出了慈宁宫必要坐轿撵的,这会儿当着众多王爷福晋与内命妇……就更加注重自己的仪态了。忙暗示了旁边的秋梨,佯作太后不胜酒力地搀着她慢行,又有两位嬷嬷几个宫女拥护在旁,总算掩了过去。
一刻钟过去,醒酒汤上来了,云珠觉得太后去得有些久了,便又打发身边的掬棠去瞧。哪知掬棠刚走不过几步,便有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跑来禀报:“不好了,太后娘娘摔倒了!”
“慌什么?!”云珠一惊,看了眼乾清宫殿前摆得满满的筵席,迅速镇定下来,一面让身边的人去请太医,一面又对底下的小宫女道:“许是喝多了酒没走稳,不是有嬷嬷跟着吗?怎么没照顾好?!”
小宫女喏喏地应道:“也没绊着什么,更无人跌倒,只是更衣时太后娘娘的腿不知怎么就折了下去……”
云珠看着小宫女不自在的表情,估计太后不仅受了伤,可能还碰倒了香桶……心中一阵幸灾乐祸,她等这天等好久了。
大喜的日子发生这样的事,弘历沉着脸吩咐了弘昼两句便匆匆赶到后殿。方才还觥筹交错、推杯论盏的喜庆场面顿时寂冷下来,弘昼福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有些心不在焉,弘晢弘暊他们更不敢吭声了。
众人面面相视,半晌,怡亲王福晋才说道:“怕是年纪到了腿骨不大好。”这种事虽不常见,却也不鲜闻。
“皇额娘的腿是受过伤的,只怕也是旧伤没养好。”云珠打发了冯益去给雍正禀报,又给与宴的宗亲大臣们致歉,“出了这事,不好再留各位。”
“不敢。”宗亲大臣们也是心中有数,这筵宴是进行不下去了,真在这里等着那不是吃寿筵而是吃西北风了。皇后的话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纶音。
只有钮祜禄承恩公府的几位满怀忧虑,一脸焦色。
云珠心中冷笑,也不管他们,安排了人手善后便带着素问灵枢几个往后殿看太后去了。
进了后殿一看,太后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额上汗珠直滚,身上的吉服早已换过,夏荷春桃正专注地给她拿温毛巾擦拭着。秋梨冬芒正脸色煞白地跪在一旁,秦嬷嬷吃人似地瞪着她们。
弘历正在阅览太后这些年的脉案,一边随口问孙太医:“这么说,太后这两年的身子骨没养好?”
虽然他在太后的酒盅上动了手脚,不过只是让她“发病”,好让她从此在慈宁宫静养罢了,没想到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对弘历来说,真的很匪夷所思,他没想到人老了会骨质疏松脆弱到不须碰撞就自己折断的地步。
“是的,太后的身体表面看着没什么大碍,实则内里虚耗严重,瘾患极多。”孙太医是个聪明人,从皇上查阅太后这些年的脉案及问话,就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其实太后在当年中了月根草之毒后,身子骨就有些受影响了,后来补药吃得不大妥当,又有些冲了,再加上一直没能安养……不过方才奴才给太后把了脉,又查看了太后的脸色,发现太后身上似乎中了一种会销蚀人体精气的药粉……”
弘历一惊,当年的六弟(福惠)可不就被下了这种药,险些夭折?!
他心头大惊,却不知旁边的秦嬷嬷比他更震惊,跪下道:“请皇上允许奴婢去拿太后娘娘的药渣来给孙大人检查。”
“去吧。”弘历知道秦嬷嬷懂些药理,太后的汤药饮食一直是她在打理,若是其中出了错,必是手下心腹所为,也难怪她心急。
等雍正赶过来,知道了这事,沉默了一下,才问太后现在的伤势情况。
孙太医道:“太后娘娘腿骨本来受过伤,这些年没保养好,又上了年纪,愈发不健壮,这次骨折的地方还在原来那处,导致身子使力不当,又摔到了另一只腿……以后恐怕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良于行。”
身体差,恢复力就差。孙太医觉得太后可能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真想现在看到太后知道自己境况后的表情。云珠拿着帕子拭了下发红的眼角,眉尖微拧:“那太后也不能移动了?”
“只要小心别碰撞到伤处,用担架可以。”现在太后折了的腿骨已做好了矫正,敷了生肌去瘀健骨的药,还上了夹板,只要小心抬着不会有事的。
“既然可以移动,一会儿就将人抬回慈宁宫。”雍正干脆利落,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政务,御幸妃嫔之所,皇太后在这里养伤像什么样子。
太上皇都发话了,弘历和云珠自然不会反驳。
244、莫及(上)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后的身子骨因为缺乏生机——即老龄化严重,几位太医对她的伤势恢复进度实在有些绝望。
神智清醒过来的太后面对几位太医的支支吾吾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心头无法自制地涌上恐惧,她不会从此要在床上渡过余生吧?!
她紧紧地攥着秦嬷嬷的手,喃喃道:“我好后悔,我应该听你,好好养身体的,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一辈子躺在床上,我不要!!!”她疯狂起来。
“主子!”秦嬷嬷泪流满面地跪伏在床边,“都是奴婢不好,没能护好主子啊……”
“冬芒和秋梨她们呢?作死的奴才!”太后狠毒地叫嚷,“都是她们服侍不经心,不然我怎么会摔倒?!”
“已经贬到慎刑司去了。”秦嬷嬷忙道,“是皇上亲自处理的……”
“饶不了她们!去让高嬷嬷处理,我要她们受尽折磨而死。”她好恨,忽地,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住颤抖的身体,“不对,我天天喝补药,再怎么着也不能喝了那点酒就腿脚无力到一碰就折的地步……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尖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秦嬷嬷,她知道她一定清楚这里边的原因。
难道是皇帝?看着秦嬷嬷变幻不定的神色,她猜测着,难道皇帝和上皇知道了自己干的那些事,所以……那些酒?恐怖的目光直瞪得秦嬷嬷浑身发寒,怕太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赶紧禀道:“皇上不愿意太后忧心让奴才不要说的,是有人在您的养身汤里下药了!”
“什么?!”太后心中一松一紧,情绪波动太过剧烈,眼前一阵发黑,头更是嗡嗡发痛,秦嬷嬷见了赶紧拿来黄太医开的药油给她按摩头部。她低声道:“那些药是当年孝敬皇后给温郡王下的那种,听说很耗蚀人体精气……主子身边经手过药汤的都仔细查过了,没能找到幕后主使。”
“还能有谁,这种阴毒的东西只有乌喇那拉氏有。”太后咬牙切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娴嫔……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神波动之下,胸臆一阵剧痛,喉咙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主子!”秦嬷嬷大惊,怎么吐血了?!“来人,请太医,快请太医!!”
老话说得好,趁你病要你命,如今的太后身体犹如一个沙堆的堡垒,而这次的伤病便如一个缺口,一旦打开,便如米诺骨牌一样其他的病症也相继暴发出来,难以抑制。
孙太医对弘历摇摇头,“只能安养,再好的药对太后的身体也起不了多大效用。”
弘历默然,不是看在秦嬷嬷服侍太后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他早处置了她!还有,给太后下药的人是不是娴嫔?还是面憨内奸的愉嫔?亦或是为了上位介日在慈宁宫伏低做小的魏氏?又或者是温柔不争的纯妃哲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