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旧是不见晴日,天空灰蒙蒙的,也不知是恰好遇着了冷锋雨云,还是受了昨日破阵的影响。林子里凉气习习,四面来风,吹得她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哆嗦。
再看其他几人,都是怡然自得,半分不适的姿态也没有。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没人看出来。
至此她伏在璇玑的背上,只能万分艳羡地想着:果然当年应该跟着戎言学上几招,不求能跟他一样所向披靡,也还尚且能御寒强身。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晌午时分。
是时夏梨正饿得眼冒金星,忽而感觉到身下的璇玑停下了脚步,全身戒备地绷紧。
她晕晕沉沉地看向它。它目光如炬,侧着头盯着林子的深处。
“璇玑,你怎么了?”
它不理睬,张开嘴露出獠牙低低地嘶吼。其他几人也发现了璇玑的不对劲,纷纷停下脚步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除了片片凋零的树叶和斑斑驳驳的树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
“璇玑?”
她真切地感受到它的紧张,野兽的感觉最是灵敏,所以那里一定有着什么。
不一会儿,洛白身旁的赫连也开始冲着同一方向低吼起来。
灵鹫和黑刃祭出了蜿蜒无形的断水丝候着,白刃也抻出了森白的长甲獠牙,皆是一副紧绷的备战状态。
洛白只是静静地望着密林深处。
气氛剑拔弩张,只等着林中的东西现身,几人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上的腐枝落叶发出悉索的细微声响。
几双眼睛如几柄亮剑,锋芒毕露。
夏梨眯着眼看去,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频频左右摇晃,走路的姿势很是诡异。仔细听来,脚步声也与常人有异。
身影越来越清晰,黑刃白刃已经沉不住气冲了上去。
却见洛白的脸猛地一僵,一道白光如闪电一般从他的腰际飞出舞上半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站住!”
几人闻言均莫名地往他看去。只见他脸色微白,双手紧握,轻道:“……舅舅。”
舅舅?!
夏梨闻言赶紧将视线重新投向林中的人影,她不是习武的人,没有他们那般眼力,只能模模糊糊地变得那人穿着一袭白衣。
如果说是牧徊的话,倒也是有可能,那人却是始终一袭月白袍子。可是,他一向雅致的风姿怎么会变成这种歪歪斜斜的窘态?
洛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的身边,双手施力将他牢牢稳住。
“璇玑,过去看看。”她拍了拍璇玑的脊梁,示意它过去。
璇玑低哼了两声,还是听话地奔了过去。
靠近一看,她立即就愣了。
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画中仙人一般的牧王爷也会落得如此模样了?他那身讲究的镂绣白袍如今破落得就如一块絮布一般挂在身上,裂口出都挂着深浅不一的血色。右腿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想来能让注重仪态的他变得一瘸一拐,定然是不轻的伤。
最让人不忍的就是那张脸,那张曾经让她惊叹的脸横亘着一条粗糙的血痕,连皮肉都外翻着,脸颊也横七竖八地错落着不少伤痕。
灵鹫等人也跟着簇拥过来,看到他满身的伤痕,都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灵鹫姑娘,夙玉散可否借在下一用?”洛白面色凝重地道。
灵鹫使劲点点头,着手解下腰间香囊,直接递给了她。
“多谢。”他扶牧徊坐到一旁的树下,慎重地托住那条受伤的腿。
牧徊的眉头皱了皱,脸一白,但终究是没有出声。
他撕开了裤管,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已经有溃烂的前兆,破口处的皮肉都离奇地鲜红欲滴,约一寸长的腿骨白惨惨地袒露着。
夏梨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抖了一下。随后,他用手在那伤口周围探了探,似乎是在确定筋骨有没有损伤。
末了,只见他舒了一口气,取出香囊中的夙玉散。他撒药粉的动作轻柔而认真,除了方才的一抖,没有任何的不从容之处。
夏梨看向牧徊脸上的伤口,心下不忍。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如若留了伤疤,该有多少小姑娘小媳妇心疼啊。
布完夙玉散后,脸上的伤虽然不再血淋淋,但也成了一道暗红的硬痂,十分有碍观瞻。
牧徊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微微一笑,即使狼狈不堪,也是如月华一般的温润。
“阿梨可有受伤?”他是长辈,碍于旁人只能直呼她的名讳。
夏梨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便暴露,也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强壮得很,倒是舅舅你伤成这样,才是真正叫人担心。”
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为他的手敷药的洛白。那么骄傲淡定的一个君王,为了他连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啧啧,真是感天动地的断袖深情。
“我没事。”这句话虽然是回答她的话,但显然是对着洛白说的。
而那人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舅舅是怎么到九曲迷踪林来的?”随即她又想起那日的刺客,接着问道:“不会也是马车失控,落到林子里的吧。”
“不是,我是来寻你们的。”
她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不会是自己从山崖上跳下来的吧?”
这次,他没有回答。
☆、第四十五章 忘川河边少人行
夏梨望着赫连背上的白衣身影,忍不住感慨频频。他居然真的是自己跳下来的。到底是多么深的情谊,居然能驱使他瞎胡闹地跳下万丈深渊?她忽而有些扯淡的感动,对这二人也起了些许探究之意。
洛白一直遥遥地走在前方,始终不发一语。她觉得他在生气,而且是盛怒中,所以非常识相地不去招惹他,只静静地跟在队伍的最后。
“哎呀呀,前面就出林子了姑姑。”某个没有眼力见的小朋友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灵鹫升上树顶望了望,城池的鳞次栉比景象尽收眼底,仿佛还有喧闹声隐隐传来。
她将断水丝收回袖中,与洛白并肩走着,“我送你们到汇合的地方去,你们现在应该不是很方便……”
说着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牧徊和夏梨。
夏梨面上一臊,慌忙把视线投向他处。她确实是累赘,无法反驳。思及此,胸中不禁掬了一把无奈的辛酸泪。
“多谢灵鹫姑娘了。”
“公子客气了,你也帮了灵鹫不少。”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令舅身体不方便只能乘着赫连,那样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从城里走了。”
“嗯。”
她面有难色,斟酌了一番才道:“如果不能从城里走,要去出城就只有冒险渡忘川河了。”
“哎呀呀,姑姑,我们要渡忘川河吗?”
“姑姑,忘川河可是连轻鸿都会下沉的险地,我们要怎么过去啊!”
黑刃白刃二童子一起凑了上去,竭力反对。
“小孩子家的,不要多嘴!”灵鹫端出了些许长辈的威严意欲镇压,不过显然没什么成效。
“姑姑!真的过不去啊姑姑!”
“哎呀呀,连爹都差一点葬身忘川水底,我们不能去啊,姑姑!”
她一个不耐烦,抬手就是利落的啪啪两下,打得又准又狠。
“哎哟!”俩小娃娃眼泪汪汪地痛呼,表情看来非常不甘心,但也再不敢造次。
他们谈得热火朝天,夏梨这厢根本接不上话茬,只能示意璇玑上前凑到赫连身旁,她便探过头去与默默不语的牧徊搭话。
“忘川河是什么啊?”
“忘川是这座城的护城河,当年混沌大战时,与九曲迷踪林一样被布下了乱阵结界,河中不生活物,不载船舟,连飞鸟的落羽都是不浮反沉。”
“那这要怎么过去?”
他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看向窃窃私语的洛白与灵鹫二人。难道连这样的险地,他也能想办法过了?
基于众人对忘川种种的可怖描述,夏梨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河里必然是黑水滚滚,阴气沉沉。
而事实上,这河与她的想象实在是相差甚远。远到她根本没法把这么一条灵秀的河流与“忘川”这么两个惨淡的字眼联系到一起去。
河边茂竹葱荫,河里青荇款舞,阵阵带着草木气息的凉风从竹缝中掠过,抚在脸上一阵心旷神怡的清爽。
夏梨忍不住狠狠地吸了几口气,蹲在河边低头往河里看。河水很清,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倒影,也能看到水底的青泥。远远望去,这河宛如一条五光十色的幔带偎在城墙下,道不尽的柔情缱绻。
这传说中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忘川河也太温柔婉约了一些,哪有见神杀神见佛弑佛的气概?
夏梨心下怀疑,想找个什么物什试试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还是仅仅是风传谣言而已。
轻鸿落水?言下之意是要用羽毛试试?
她望向趴在一旁休息的璇玑,那霓色羽翼绚烂夺目,实在是不忍心拔下一根来破坏美景,况且璇玑是千年神兽,必然是心比天高,不一定能容忍她的亵渎行为,万一拂了它的意闹得不欢而散,那对她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思量了一番,她还是将视线移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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