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门悄悄地溜了进去,我走得急,没来得及看清门槛儿,脚步一个不稳,险些摔了。抬手扶住头顶小太监的帽子,我站稳身,一抬眼,正正看到龙椅上面的连夜,我心下一颤,当即就愣住了。
知道他离我远了会饱受蛊毒煎熬,可,可也不至于煎熬成这副样子啊?
他面无血色。
我心头疼惜,眼眶泛酸,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却又极力不敢把声响弄大,走到半路,蓦地被斜刺里杀出来的李德贵给拉了住,他几乎是哆嗦着嘴唇对我说,“风,风史,出大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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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他的孩子
李德贵口中所说的大事,当事人是齐太后。孽訫钺晓
她自杀了。
一共自杀了两次,第一次,是夜深人静时悬梁自缢,半途中被宫女发现,因而她没有死成;第二次,则是在凌晨时分服下毒药,据说,那个时候是人睡得最香也最沉的时候,因而,这一次,没有人能及时发现。
齐太后的自杀行为,就发生在连夜宫宴上威逼她之后,她为什么要主动求死,原因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连夜问我是否嫌弃他行事不仁不孝,可如今看来,齐太后她……又何尝不是把连夜逼到了不仁不义的境地怃?
朝堂之上,连夜安安静静地坐着,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可我分明看到,他的那双凤眼里面,盈满了难以掩饰的惘然。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即便是转眼突然看到了我,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突然就想到了昨夜里他对我说的那句——“我已经没有了母爱,不能连母妃,都没了。瑜”
可是如今,是真的没了。
太后薨逝,且是主动寻死,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吱声的,统统都将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早朝结束,龙椅上的那人不发一语,底下诸人,自然也不敢弄出任何声息——这恐怕是连国有史以来,最最安静的一次早朝。
下了朝,连夜就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
没错,就连我,也不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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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门口,我和李德贵分别站在两侧,却是愁眉苦脸地互相看着对方。
我问他,“齐太后的……遗体,还在元清宫里?”
他点了点头,一开口就是忍不住叹气。
“自打这事儿发生,陛下就一直缄默,太后的后事,自然也就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地安排。”
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只是,“她从哪里弄来的毒?”
“不清楚。”李德贵两条眉毛皱得几乎要断掉了,他犹豫了几犹豫之后,似乎终归还是忍不住,欲言又止地对我说,“说起毒了,今早儿我听太医院的徐太医说,太后薨逝之后,眉目如生,既未呕血,又未出现任何毒发时该有的症状,这种情况……委实有些古怪。”
我脑袋中莫名便有一根弦动了一下,“竟有此事?”
“咱家哪敢欺骗风史?”李德贵叹了口气,面相十分的哀戚,他愁眉苦脸地望着我说,“此事徐太医本该第一时间向陛下汇报的,可是你看……”
连夜谁都不肯见。
我低头想了一想,越想就越是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再加上昨晚连夜提起的一些事,我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抬起脸,对李德贵说,“火速安排人马,去抓一个人来!”
恰好正在连国云游的莫老头儿,当日下午便风尘仆仆地被抓来了。
一见到我,他自然又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倒是身后跟着的初一和十五两个,丝毫没有受上次险些被我砍头的影响,依旧对我亲昵得很。
被两个小家伙抱住腿脚磨蹭了一会儿,我揪住了莫老头儿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你们药王谷,是专门负责给齐太后以及连夜制毒的吧?”
他赏我一个白眼儿,并未答话。
我朝李德贵使了个眼色,他绷起脸低咳一声,立马有三名御前侍卫气势骇人地走了进来。
想来是忆起了上一次被我的暗卫扭伤了胳膊的惨痛记忆,一见到这个架势,莫老头儿脸色一变,立马就说,“是又如何?”
“那些毒里……”我刻意顿了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可有能让人假死的?”
李德贵禁不住看了我一下。
他看便看,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抬手挥了一下,李德贵顿时会意,朝我躬了躬身,带着三名侍卫统统退出去了,我抬眼凝着莫老头儿那张沧桑的脸,淡淡地说,“连夜四岁那年,齐妃喂他吃了假病的药,这一次,没准儿,也是她故技重施吧?”
莫老头儿眉眼一凛,顿时冷冷地笑,“你倒是敢编排死者!”
这实在是无理取闹,“编排她对我有好处吗?”
莫老头儿冷冷哼着,“她不喜欢你,不希望你嫁给师兄,如今她已经死了,自然是随便你说。”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地笑起来了,“她不喜欢我,我就喜欢她么?”
站起身,走到桌边,我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莫老头儿,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她对连夜怎样,对我又是怎样?我若是当真像你想的那么卑鄙,直接把假死当成真死,撺掇着连夜早日把她葬入皇陵,岂不一了百了了?”
莫老头儿当即怔了一下。
趁他怔忡,我放下杯子,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对着他说,“齐太后再不近人情,终归也是连夜的生母,莫神医,我恳请你救一救她。”
莫老头儿默了好久,久到我手里的那杯茶都要凉了,终于,他抬起头,朝我哼了一下,“我若救她,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么?”
想来他也不会提出什么具有技术含量的条件,我毫不犹豫,“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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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宫里,莫老头儿以神医之名,奉了我伪造的圣旨,去给齐太后做下葬之前的最后检查,而我,则眼巴巴地站在御书房的门口,守着紧闭房门整整一天的连夜。
他已经一整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了。
再香的饭菜送到了这里,统统是在门口就被拦下,我急得不行,几乎要哭了地求他吃些东西,里面永远都是一句——“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我竖起了眉要破门而入朝他理论,却被李德贵拉住了胳膊。
他没说话,却神色萧索,叹了口气,朝我摇了摇头。
我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只得怏怏顺墙根滑下。
在我守在门口的期间,华妃娘娘和婉嫔寒烟分别也来过几次,一个个的眼圈红肿,神色憔悴,也不知是为了做戏,还是私底下确实哭过。
她们都哀哀地求着连夜用些膳食,陛下乃九五之尊,不能把身体拖垮了之类的话,说得比我还要多,可御书房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声响。连夜安静得很,简直像是睡着了。
华妃瞪我一眼,婉嫔眼神如刀,两个红眼睛的婀娜女人气呼呼地带着仪仗走了,留下我和李德贵两个,一老一小的太监,继续在墙角缩着。
若不是半夜骤然来临的那场暴雨,我想,连夜他,大概还会继续将自己关下去吧……
暴雨倾盆,顺着琉璃瓦哗哗地直往下砸,再加上风势很大,雨幕直往檐下我们站立的地方刮,更要命的是,下雨你就下雨吧,居然还要打雷!
不过是一个惊雷而已,我惨叫一声,顿时面无人色。
正抱头鼠窜地四下奔着要找个地儿躲一躲,御书房的门“吱呀”从内开启,连夜哑声唤我,“风雅。”
这一声宛若天籁,几乎把我招惹哭了,我没犹豫,浑身湿透地就钻他怀里去了。
他终于肯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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幢幢烛影之下,连夜亲手为我擦着被雨淋湿了的头发,我偷眼觑着他的神色,眼见比早朝时要好些了,我撅了撅嘴,故作什么也不懂地说,“你可真会自我折磨,齐太后假死我都想到了,你会看不出来吗?”
他手上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说话。
我就哼了一声,再次扬了扬下巴,“一整天都不吃饭?哼,你是要那个装死的人心疼,还是要我心疼呢?”
他的眼神终于稍稍一变,现出了几分愧疚之色,却终归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解释什么。
看着他那副隐忍不发的模样,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什么恼他、气他,瞬间全部被我抛到脑后去了,我抱住他的脖子,一脸严肃,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究竟在躲什么?”
他浓睫一颤,俊脸泛红,下意识地就要别开脸去,被我一把给扳住了后脑。
“躲你的童年?”我好气而又好笑地凝着他说,“童年什么的,我不是一样惨么?”
他愣了一下。
我继续笑,“躲你母妃的自杀?”
笑意扩大,我歪了歪脑袋,近乎没心没肺地说,“比起被亲生父亲丢在荒郊野外,我倒宁愿自己遇到的是这一个。”
连夜垂眼看我,眸中逸出了几分难过。
他定定地将我看了好久,好久,终于说出了这一整天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风雅,我今日是在想啊,若我们的孩子没有死掉,他……想要什么样的父母呢?”
我心头一震。他居然在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