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梅妃廊下听雪。
红泥小火炉,青梅煮酒,本该是磬人心脾之事。
可此刻,萧倬云心里赌得慌。
他收到了萧倬言在狱中写的一份悔过书,前面倒是言辞恳切,可后面却一味为赵翎开脱,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而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人将靖王的事情拿出来说,言曰:“明君当赏罚分明,靖王该罚,但罪不至囚禁,还望陛下早下决断。”
决断?他该如何决断?
放人,他心有不甘。
不放,他又有什么理由?他能告诉满朝臣工们,他的七弟勾引了皇嫂、与贵妃私通么?
一杯暖酒下肚,心中反而更加烦闷。
梅妃琳琅添了一杯酒:“陛下,翎姐姐又来了,就在宫门外跪着,您也知道,她身子不好,您要不要见她一面?”
“不见!”
话音刚落,一名宫人急匆匆而来:“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贵妃娘娘用剑架住了脖子,说陛下今日若不见她,就血溅玉枢宫外!”
萧倬云手中玉杯落地,大惊道:“她敢!即刻带她来见朕!”
赵翎总爱穿不合时宜的素白之色,他还从未见她着过红。
而此刻,赵翎一袭火红拽地长裙,耀得人睁不开眼。
青丝松松挽就、垂落腰际,鬓间不插珠钗、不戴步摇,一根素白发带随风飞舞,却是比世间所有配饰都来得夺目。
她缓缓而来,流云广袖,顾盼生姿。
琳琅不可谓不会打扮,可跟赵翎一比,她永远都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萧倬云着实惊艳了一番,讽刺道:“你也是来为靖王求情的?你们两个倒是鹣鲽情深!”
赵翎居然笑了笑,一眼扫过红泥小炉、煮酒青梅,陛下真是好兴致,“不!我今日是来为陛下助兴的。”
“哦?你准备怎么助兴?”
“陛下不是爱看琳琅妹妹舞枪么?今日,我也为陛下舞一段,如何?”
萧倬云抬头看她,她不是身体不好、多年未曾摸过枪了么,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了靖王不惜委屈自己,讨好我么?
琳琅为她捧来长枪。
赵翎玉指芊芊、轻轻抚摸着,那神情像是摸着情人的脸颊,像是要透过这杆长枪看见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她冲萧倬云笑了,粲然一笑。
那是萧倬云多年求而不得的笑容,此刻看来,却令他心中无端寒凉。这一切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陛下,您,可要看清楚了。”
漫天白雪、纷飞落梅、如火红衣、寒光银枪……
枪如风雷云动,人如乘风仙灵。
一刚一柔,一静一动。刚毅铁血,似水柔情。
相隔万里、背道而驰的矛盾体,就那样水乳交融、化为一体。风声呜咽中,杀伐决绝却又刻骨缠绵。
萧倬云此刻终于明白,七弟说得对,琳琅不是赵翎,她的枪法和赵翎的枪法完全不像,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他多年后依然认为,这是世上最美丽的画面,赵翎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赵翎收势,微微咳喘:“陛下可曾看清楚了?”
萧倬云忽觉杯中酒是苦的,苦涩难当:“看清楚了!飞花逐影!”
萧倬言的成名枪法!
她毫不掩饰地向他宣告,她爱的是萧倬言呢。
萧倬言甚至连成名枪法都系数教会了她。
……
怒意陡升,手中酒杯应声而裂,碎片扎入手中,鲜血淋漓。
赵翎笑道:“陛下好眼力!今日,倒是一眼认出了飞花逐影。但陛下真的看清楚了吗?陛下就只认出这是飞花逐影吗?”
“什么意思?”
“陛下觉得,此套枪法,比八年前,如何?”
八年前?
萧倬云陡然一惊,刚刚,他只注意了是飞花逐影,因此满腔的怒意。此刻回想起来,这一招一式,竟与八年前初见赵翎那日,一模一样!
萧倬云猛抬头看她,瞳孔猛缩。
她在说什么?她八年前就会?八年前,她就会萧倬言的飞花逐影!
萧倬言早就认识赵翎?在他第一次见到赵翎之前,萧倬言就已经认识了赵翎。
赵翎大笑,清泪滴滴划落:“我是该笑陛下今日眼力太好,还是该笑陛下八年前眼力太差?八年前,您怎么就没认出来呢?”如果认出来了,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陛下,您总以为是我和靖王背叛了您,但您可曾想过,是您,拆散了我跟言哥哥?”
赵翎摇曳而来,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清酒,一饮而尽。
她微微笑道:“十一年前,我才十六岁,那是我此生最好的年华。您想不到吧,我也是在梅林中认识言哥哥的。他一个人就那样靠在梅树之下,眉心微蹙、忧郁清冷。我好奇、更无聊,我不明白这大好的光阴,他一个人忧伤个什么劲儿?我捉弄他、欺负他,他越是躲我我越是使坏。那年,我是该有多骄纵啊,我命家丁去暴揍他,自己坐在梅树看热闹。结果,把他惹毛了,一枪挑了数十人,将我从树上揪下来扔到地上。我这才发现,他手臂上还带着伤。他就那样冷冷道:‘小丫头,别让我在梅林再看到你’。”
赵翎神色凄迷,那句话却学得惟妙惟肖,分明就是萧倬言的语气。
萧倬云不敢想象,到底是怎样刻骨的相思,让她把当年旧事学得这般分明。
“可他不让我去梅林,我就不去么?那又不是他的地盘!我依旧天天去,偶尔也能碰到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个武艺超群又有故事的男孩,对我来说太新奇了。我想知道,他为何蹙眉,因何受伤?真真好笑,他明明被我烦得不行,却又不敢打我。后来我才知道,我跟着的这个清秀男孩,竟是靖安军前锋营主将卓言,是那个被传为嗜血恶魔的‘鬼面修罗’。可我觉得,他整天被我欺负,明明一点都不可怕啊?”
萧倬云此刻方明白,十六岁的赵翎与十七岁的萧倬言,到底生出了怎样一段情?
赵翎抬手拂过落花:“许是被我欺负久了,明知躲不过,他也就不再躲着我了,还老老实实教我骑马、射箭、舞枪,甚至陪我逛街。可他总是很忙,常年不在金陵,军令一来,人就不见了踪影,能陪着我的时间实在有限。可只有他在金陵,他就一定会来找我,受伤也好、生病也罢,风雨无阻,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回来了。”
“我们相交两年多,直到他成为炽焰主帅。那天,他告诉我,他喜欢我,要娶我为妻。您可知我有多开心?我像个疯子一样瞎跑……可是,我的婚姻,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父亲留我到十八岁而不嫁,父亲在等,等夺嫡中胜出的皇子,像我这样的女子从来就是巩固宗亲地位的筹码……他叫我别怕,他一定有办法娶到我……我却从不知道,他的方法会这般决绝。”
“月氏犯境,他主动请缨!他让我等他两年,两年内,他定会灭了月氏,用军功恳请皇上赐婚。可是,月氏与大渝交战数十年啊,两年灭月氏,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实现。可我就是愿意信他,等他。”
“那年,在梅林之中,他手中按剑一身战甲,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着战甲的样子,我终于明白,他不仅是我的言哥哥,还是大渝的三军统帅。他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他说‘等我回来’。走得那般决然,连头也不回……”
“每次,我想他的时候,我都会来梅林,他教会我的飞花逐影也越来越纯熟……”赵翎回眸看了皇帝一眼。
萧倬云心中震动,八年前,他在梅林见到赵翎,不过是因为她在思念旧人。
赵翎又笑了:“没错,陛下就是在那时候见到我的……陛下只知道我鲜衣怒马,在梅林之中呼啸往来,您却从没有去想想,像我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宗亲嫡女,为何会学枪法?即便真要习武,学的也该是剑法,可我手中为何是军中长枪?又是什么人教会了我枪法?陛下啊……当年……您是不肯细想,还是不愿细想呢?”
“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实现他的承诺!他答应过我的所有事,无论多难,都会做到。我等了一年多,越等,心里就越害怕,我怕他出事,我怕他为了尽快灭掉月氏急功冒进、中了敌人的埋伏。当时,我后悔万分,我恨我自己,我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情,害他赌上性命。”
赵翎晃到廊下,持杯苦笑:“我还没等到他回来,却等到了先皇要把我赐予怀王为侧妃的消息。父亲是宗亲之首,我本不会为人做侧室。可父亲告诉我,‘皇上恐怕已选定怀王为储君,所以才要给怀王加上最后的筹码’。”
赵翎神色忽而凌厉:“可这些夺嫡、争储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等他回来!我只要他活着回来!我答应他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所以……我服下断肠草,我让自己生病,甚至一病不起……最好,先皇能就此取消婚约,即便不行也能拖延婚期,让我嫁不了……”
赵翎语带煞气、那般决绝。
萧倬云一把握紧她冰冷的手指,惊道:“当年那场大病几乎毁掉你的身体!竟然……竟然是你自己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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