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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在上 (弱水千流)


  他面色阴沉,上前几步朝江寺怀微微一哂,“江大人,桂公公寻你有些事。”
  桂嵘在他身后欲哭无泪。自己什么时候寻江太守有要事了,他怎么不知道……
  江寺怀被严烨的神色唬了一跳,只朝陆妍笙揖手告了个退便朝桂嵘那方走过去。她见他靠近过来,扬起的唇角登时垮下去,只别过头看着旁处,一言不发。
  严烨感到一阵气结——她和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谈笑风生,偏生到了他这里就这样生分了么?他素来冷冽的眼变得更为阴森,也侧过头望向别处,两人一路往前走,竟真的没再说过一句话。
  玢儿在一旁瞧得一头雾水,终于发觉他两个在闹别扭,不由大感困顿。
  这又是哪门子情况,主子时不时抽风也便算了,历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严厂公何时也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


☆、鬼话连篇
?  大慈恩寺一贯有皇恩庇佑,在过去的年月里也曾有过皇室女眷前来祈福,方丈大师自然是照着过去的路数一步一步地来,那么妍笙前前后后大约要在寺里呆上十来日光景。
  大慈恩寺中始终都有梵音袅袅,方丈同严烨立在大雄宝殿外头商量,陆妍笙则立在一旁听。她闻说此言时颇不情愿,垂着头耷拉着耳朵,直拿脚尖挫脚下的青石板。玢儿同音素相视一眼,面上纷纷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来。
  说来也是啊,主子不过十五的年纪,性子正活泼着呢。让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在佛寺里呆上十来天,成天对着佛像诵经,哪个心里能好过呢!
  然而这是一贯的规矩,自然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就有变动。想到往后的十日就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她垂头丧气,大有几分大祸临头的态势。
  严烨微微侧目觑她一眼,竟被她脸上的表情逗得想发笑。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刹那而过,他很快醒过神,面上的神色愈发阴冷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超出他预料的事情,但凡同陆妍笙沾上边的每一件,都变得失控且琢磨不清,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大业还未成,还有那么多的局等着他去布,那么多的梁人等着他去收拾。他要从瑞王手中取虎符,便要利用陆元庆来除瑞王。他的本意只是将这个陆家女牢牢握在掌心借以牵制沛国公,如今却似乎有些偏了道,背离了他的初衷。她是个古怪的人,一言一行都超出他对“姑娘”的认知,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严烨低叹口气。这样的偏离不好,他得将一切引上正道才是。
  方丈已经引着陆妍笙往后头的禅房去休息了,正式祈福要明日才开始。入了佛寺,周遭萦绕梵音阵阵,教人连心也跟着安稳下来。他立在大雄宝殿外头抬起眼,就着日光观望里头的三尊金身佛像,神色迷迷滂滂,看不出分毫的所思所想。
  桂嵘觑着他的面色,上前揖手殷切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受累了,如今娘娘平平安安入了寺,您也终于能松口气,徒弟伺候您去后头的禅房歇歇吧。”
  这阵子倒委实累,七七八八的事儿都凑到了一堆来。旁的姑且不算,单是应付陆妍笙都教他心神俱疲,加上昨日他看了临安来的飞鸽传书,说是苏胜文已经收押,秦铮来信儿请示他发落。
  眉心一阵酸胀,严烨微微合起眸子揉了揉,朝桂嵘吩咐说:“你替我回信儿给秦千户,苏胜文的命留不得,咱们权当拿他给小宋子抵命。”说着他略想了想,又道蹙问,“我话这么跟你交代,可信上你却只能落四个字——秉公处置。”
  小桂子应个是。他跟在严烨身旁这么长日子,自然明白个中道理。这回办的不是朝堂上的那些臣工,而是高太后的心腹,半点岔子也不能有。这句秉公处置别有深意,若是书信半道上教人截了去,也不怕落人口舌。信若安安稳稳到了秦千户手里,这条“谋害贵妃”的重罪扣下来,苏胜文也是活不成的。
  他暗暗感叹师父的心思果真缜密到极致,同时又生出几分疑惑,如他师父这样的人,看似随和实则浑身长刺,平日里是最不愿与人亲近的,可见贵妃娘娘何其了得,竟然能走近他心里去。
  ******
  次日开始祈福。
  佛寺的清晨别有独特的韵味,一轮旭日从东方缓缓升起,金辉从山门开始流转,倾洒一地的晨光。整个大慈恩寺静谧无声,紧接着便响起晨钟的嗡鸣,迟重肃穆。
  大清早的,陆妍笙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不清,教玢儿搀扶着推开房门往外走。她耷拉着眼皮垂着头,俨然一副没睡醒的姿态,横冲直撞地往前走,竟然被门槛给绊了一跤。
  她大惊失色,猝不及防地朝前扑过去,这时将巧一个人影踱步到她房门前,她便硬生生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玢儿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见礼,因福福身道,“严厂公。”
  这三个字劈头盖脸砸下来,教妍笙的脑子骤然懵了懵。这下她的瞌睡算是完全被吓醒了,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来,一退三步远,隔得远远儿地朝严烨看过去,却见他一身的月白色皂纱团领常服,玉带束腰,头上也没有再戴着描金帽,而以白玉冠束发,神色漠然。
  这一瞬间竟让她生出中奇异的错觉来,因为身在佛寺,她竟觉得坊间传说里的那些仙人,白衣广袖悲天悯人,大抵就该是严烨这样子。
  然而错觉终归是错觉,下一瞬她便回过神来。这哪里是个仙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还差不多。佛寺里头佛光普照,怎么没把这妖孽照出原型来!
  脑子里一通乌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她甩甩头稳稳神,清了一把嗓子朝他道,“本宫要往佛堂去诵经了,厂公您有事?”
  严烨的神色恭谨,却仍旧带着他惯有的淡漠疏离,朝她微微俯身,揖手说,“昨日方丈没同娘娘知会清楚,臣特来告诉娘娘,每日诵经的时辰是从辰时到申时,将好四个时辰。”
  一大清早的便来告诉她这么个噩耗,这个厂公为了给她添堵,还真是不分昼夜用心良苦,可恶又可恨!妍笙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本宫知道了,厂公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他面上仍旧不咸不淡,微垂的眸子里头波澜不兴,却并没有看她,又说:“娘娘是代皇室祈福,去诵经时不便带着旁人,”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瞥一眼玢儿,又道,“您孤身在佛堂里,晨昏暮晓的时辰不晓得,每日申时过,臣都会来接您。”
  陆妍笙一滞,有些怔忡的模样,“孤身一人?方丈和寺里的大德们不一同诵经么?”
  严烨答,“僧侣诵经的地方在大佛堂,娘娘是内廷的女眷,诵经的时辰太长,您不便与他们共处一室。”
  她长长地哦一声。这声音调格外怪诞,尾音蓦地上扬几分,仿佛掩饰不住内心的愉悦。陆妍笙如何能不高兴呢?她识得的梵文不多,同一堆僧侣们一道诵经必定露出马脚,到时候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若是孤身一人,诵经不诵经,诵什么经文,谁又能管得着她呢?
  严烨听出妍笙这声音调里头夹杂的小心思,不由抬起眼向她看过去。
  她一身的素色长裙,发上也没有戴头花,素面朝天清光潋滟,像是一株出水的芙蓉。他瞧见那嘴角抿起的笑意,竟觉得越发俏丽可爱。
  ******
  一连几日的诵经,教陆妍笙苦不堪言,枯燥到极致的佛卷之后,等待严烨的到来竟成了她每日最期待的事。
  这日是祈福的第五日,洞开的佛堂外头传来阵沉稳的脚步声,严烨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格外长。他一眼瞧见那个佝偻在蒲团上的单薄背影,不由皱皱眉,唤道,“娘娘,申时过了。”
  然而那背影却毫无反应。
  严烨微挑眉,提起袍角迈过门槛走了进去,绕到陆妍笙身前去看,这才发现她正捧着本佛家典注睡得香甜,几缕耳后的发丝垂落下来,睡颜安然。
  那瞬间的心情无法形容,他脑子里蓦地升起个念想来,教他诧异却无法推拒。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朝着她的面庞伸了过去。
  他的指尖修长白净,仔细看时竟还有微微地颤抖,然而却在距离她面颊一指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陆妍笙乍然睁开了眼,那双妙目呆呆的,还有几分迷糊不清。
  她怔怔地瞅着严烨的右手,举在半空里,险险就要碰到她的脸,这使她一头雾水。她复又抬起眸子疑惑地看向他,蹙眉说:“厂公,您想做什么?”
  是啊,他想做什么?
  这句话令严烨如梦初醒,他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般缩回手,匆匆旋过身去背对着她。他背朝着她说话,那声音出口平静如水,“申时了,娘娘该回去了。”
  他避开了她的话头,这令她更加不解。妍笙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心中早把严烨描画成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人,见他避而不答,难免又往什么阴谋诡计上头联想——该不会是趁她睡着对她下了毒吧!
  她被这个猜测唬了一跳,是以又问了一遍,“厂公,您适才想做什么?”
  严烨心思比海深,无论心底是仓皇还是局促,面上永远都能大定。他转过身来看向她,神色淡漠之极,微垂着头,朝她揖手应道:“臣并不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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