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厂公,您怎么来了?娘娘还没起呢!”
这声吆喝很是管用。
只见牙床上的那位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脸上很是恼怒的模样,便挣扎着坐起来边说,“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本宫这样子怎么能让厂公进来……”玢儿同音素连忙搭手将她扶起来,妍笙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寝殿里头一望,哪里有半分严烨的影子!
她气结,冲玢儿嗔道,“好啊,还学会骗人了?”她的脑子又晕又疼,胃里还直犯恶心,说多了话就想吐,便又闭上嘴,只拿眼风嗖嗖地往玢儿脸上瞪。
玢儿很无辜,摊摊手无奈道,“娘娘您别怪奴婢,您老是赖着不肯起,奴婢也别无他法啊。”不过心里却有些稀奇,她方才不过是急中生智,只权把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没成想娘娘竟然这么配合,厂公大人真是太中用了!
陆妍笙还是生气,这丫头真是越活跃腻味了,胆儿也忒肥了,竟然使出这么个损招儿来骗她?最可气的还是自己,怎么能这样没出息,听见“严厂公”三个字跟听见鬼来了一样,真是太丢人了!
等等!
忽地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一愣,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自己昨晚……似乎是梦见严烨了吧?她依稀能记得起那副烛光下的仿佛含笑的侧脸,萦绕鼻尖的淡淡乌沉香,还有……那张微凉柔软的薄唇。
想到这儿,她双颊不自觉地绯红一片,被自己昨晚的梦吓了一大跳,恨不得找块儿豆腐撞死!她怎么能做那样的梦呢?梦见严烨也便算了,竟然还梦见、还梦见……陆妍笙觉得浑身似乎都要羞愤地烧起来,她埋着头咬了咬下唇,抬起广袖作势揉眉心,将一张通红的脸遮掩在阔锈之后,闷声道,“下回不许在本宫面前提严厂公。”
玢儿同音素相视一眼,显然不明白自家娘娘怎么那么不待见严厂公。人家对她处处关心照拂,倒还费力不讨好了?玢儿很同情严烨,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边儿将漱口的茶盅地给她,一边儿嘟囔道,“主子,您这么着对人厂公可不好,人家严厂公多关心您哪,昨儿那么晚还记得来探视您,您怎么……”
“噗——”
陆妍笙没憋住,硬生生将口里包着的茉莉花茶给呛了出来,微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两人连忙替她抚着背顺气儿,音素忧色说,“主子您慢着点儿。”
好容易缓过气来,妍笙立马一把抓过玢儿的手腕,双眸惊瞪如牛眼,声音说出口都快变调了,“你说什么?昨儿严厂公来过?他真的来过?”
玢儿被她这副样子骇住了,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蹙着眉不解道,“是啊,来过啊,不是还和您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么?”说罢微顿,略带几分疑虑地打望她的脸色,狐疑道,“娘娘不记得了么?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音素也觉得奇怪,看样子,娘娘昨晚上是醉得太厉害了,连厂公来过都不记得了。可是不对啊,既这么,那厂公在主子寝宫里呆了那么长时日,是做什么去了?她一惊,又道,“娘娘,您不记得昨儿厂公来过,那他老人家怎么在您寝殿里呆了那么久?”
心头的慌乱不过是片刻,下一瞬,陆妍笙已经稳住了心神。不能教这两个丫头起疑,为今之计,只能她来装模作样了,因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本宫想起来了,昨儿厂公是来过,带了些皇后娘娘的话儿给本宫。”说罢便将话题饶了开,望了一眼外先的天色朝她二人说,“只怕过会子便有人传旨觐见太后太妃,本宫身上的酒气还未散,这么个样子见不了太后,去将热水备上,伺候本宫沐浴熏香。”
两人闻言也不再多想,只沉沉应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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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热气从白玉池里袅袅升起,水面上漂浮着花瓣儿,丝丝甜腻的花香四溢在空气中。陆妍笙深吸一口气将头枕在了沿上,经热水一泡,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她抬起手覆上额头,痛苦地嘤咛一声,心中又羞又恼简直痛不欲生——
昨晚的种种竟然不是她的梦?竟然真的发生了?真是欲哭无泪,谁来再给她一刀算了,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恶心人的了,她分明对严烨已经恨到了骨头里,竟然在醉酒之后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简直、简直……
她烦躁地沉下身子,温热的水流漫过了头顶,耳边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竟是一番难得的宁静。
陆妍笙吐出一口气,水中便冒出一串串的泡泡。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今后要怎么面对严烨?那个厂公只怕觉得她是寂寞难耐吧,否则怎么会对他那样一个内监做出那样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羞愤,她在水底下蜷起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肺部开始胀痛,她才从水底下浮了上来,头猛地钻出水面,仰头将湿淋淋的长发往一旁拨开,大口大口地吸吐新鲜的空气。双眸四周全是水,她闭着眼抬起手背,从额头往下揩了一把脸,最后缓缓地张开了眼。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她张口喊了声“玢儿”。
身后的殿门被人吱嘎一声推开,外头的大雪已经停了,天边透出几丝微亮的霞光,雪后的穹窿澄澈而蔚蓝。阳光淡淡的,从殿门隙开的那道缝里投射进去一道亮白的光影,一个捧着宫装的人从门口走了进去,随后又反手将门合上。
听见了背后的响动,妍笙并没有回头,一边拧着发丝的水,一边说,“我估摸着,觐见太后的诏书今日就会下来,我记得入宫时母亲准备了雪莲藏香,你好好将香包起来,那是献给太后的。”
背后的人闻言,答道,“臣省得了,过会儿便去同玢儿知会。”声音温凉如玉,透着一丝丝的清寒,语调却又是恭谨适度的。
陆妍笙浑身都僵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不已猛地回过头,只见白玉池的岸上立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眉眼似画唇角含笑,手中还捧着件儿她的换洗衣裳。
脑子轰地一热,她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那人,“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严烨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反问道,“不是娘娘着臣今日早些过来么,娘娘忘了?”
……好像昨晚上,她确实说过来着……可是、可是他也不能在她沐浴的时候这么直冲冲进来啊!玢儿呢?音素呢?永和宫的里的人都死了么?竟然能让他跑到她的浴室来!陆妍笙气得浑身要炸开,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未着寸缕,连忙将身子整个沉入水中,羞愤难当随手抄起一个手边的象牙篦子就朝他扔过去——
“给本宫转过去……”说完又觉得那里不对,忙改口,“给本宫滚出去!”
知道猫儿炸毛了,严烨也很知趣,哦了一声便旋身要走,又听见陆妍笙在他背后气急败坏地喊,“把本宫的衣裳放下再滚!”?
☆、适婚之龄
? 音素给严烨奉了毛尖,他独自一人坐在正殿的花梨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眸子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的积雪,白皑的地泛起青白的光,看上去凄冷而苍凉。他心头慨叹一声,今年的冬日实在太过绵长,天上的雪像是下不完了,跟倒似的。
近段日子着实不太平,江北的涝灾将将赈了,柯舍一代又闹起了雪灾。前些时日从那方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冻死了几百人。讽刺的是,天下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临安的这些皇亲贵胄们却毫不为所动,风花雪月争权斗利,片刻不安生。
他唇角挂着个讥笑,想起前日皇太子景晟行色匆匆地来找过自己。
这位大梁储君贯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花花肠子。时常在临安的花胡同里寻花问柳,各个窑子的姑娘就没几个是他没碰过的。景晟十五岁便大婚娶了林阁老的孙女儿为太子妃,过后不到半年便又娶了两个侧妃,之后更是左一个妾室又一个填方地纳。如今已经二十了,却还是没有半点要收心的架势,前儿来寻他也不为别的,说是看上了今年新入宫的一个答应,让他给帮衬帮衬,助自己一亲芳泽。
严烨在大梁的名声早坏透了,景晟也是思虑了良久才决定找到他。毕竟这回这个太子爷瞧上的人是他父皇的宫妃,若是旁人,自然劳烦不到严烨头上。他是司礼监的掌印,是紫禁城里手掌大权的宦官,翻手云覆手雨,要为他弄个嫔妃简直易如反掌,何况皇帝还病在榻上。
既然太子爷已经开口,他自然也不好拒绝,否则便是驳东宫的面子。他咽下一口茶水,清淡的茶香在口齿间晕染开,眼中滑过一抹轻蔑的笑意——老子不中用,儿子又这样不争气,大梁的气数果真长不了了。
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还不见永和宫的主子出来。桂嵘偷偷拿眼瞄严烨,压低了声音提醒说,“师父,陆大人邀您今儿去府上小叙,”说罢又抬头看天色,“时辰也差不多了呢。”
严烨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徐徐道,“我记得的。”
桂嵘闻言便不再多说,只垂着头恭敬地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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