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荣从鼻子了哼了一声,觑了眼睛打量了庄善若一眼。这是谁家的媳妇,怎么生得这般艳丽,岂不是要馋得那些老光棍起了别的心思?
庄善若感觉到了周全荣的眼睛,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来,周全荣赶紧跳过目光,看着容树媳妇一勺一勺地往锅里加玉米渣子,道:“别加了,再加这粥都搅不动了!”
“周老爷,不过是两个杂面馒头一碗粥就老咸菜,还不给人吃饱啊?”
周全荣沉下脸来:“县衙里自有定量,省下来的也到不了我的口袋。你前几日大手大脚的,拿县衙里的粮食做人情,难不成等月末闹饥荒的时候,你来填这个亏空不成?”
唬得容树媳妇赶紧又将玉米渣子舀回到袋子里:“周老爷这大帽子扣下来,我可不敢当!”
“今儿就算了!”周全荣暗自满意自己的官威,道,“明儿做饭的时候手里有个准头。再说了,你就是做了他们也不一定全吃,总有家境还殷实的看不上这饭菜,差人从家里送来的。若是搁在冬天也就罢了,剩下的馒头明天热热还可以吃;这么热的天,剩下的放一晚岂不是馊了坏了。”
“是是是!”容树媳妇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还是周老爷想得周到,小妇人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不过是想着这么重的活,每日也就六个馒头三碗粥扛着,早就克化尽了。”
“哼哼,肚子能混个囫囵饱也算是他们的福气了。我看有些人不出这趟徭役,家里可是揭不开锅的——说起来,他们还得谢谢县太爷呢。”
“那是那是!”容树媳妇暗地里撇撇嘴,虽有几分不耐不过也只得受着。
庄善若光干活不说话,将木板桌收拾干净后,开始揉起来面团来,她仔细着手上,免得额上滴下的汗珠子掺进了面团里。
“那个……”周全荣冲着柳河那边点点头。
“什么?”
“那个生得瘦弱,还算是白净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周全荣遥遥地指着周全荣。
“他呀!”容树媳妇抬起头,看到柳河边许宝田正劈开两条腿蹲在地上,拿了一根略粗的树枝,在搅合着泥浆,那懒洋洋的样子和周围如工蚁般忙忙碌碌的民夫格格不入。
“就是那个,什么来头?”周全荣自忖官轻言微,正想摆平个把刺儿头来立立威,刚才喝茶的小小风波落在他的眼里,他倒是盯牢了许宝田。
“周老爷说的是宝田兄弟啊?”
“叫什么?”
“许宝田,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和我们村的大户许老爷家还是同宗本家呢!”容树媳妇是个人精,哪里不明白周全荣的心思。
“哦——”周全荣不禁有些气馁,许家大老爷听说在京城里官当得风生水起,他这样的小吏在他眼里不啻是一只臭虫,只消一个指头就能摁灭了!
容树媳妇偷偷看了周全荣的脸色,暗自偷笑,又道:“不是我在背后说人短处,宝田兄弟也实在不肖,田里的活计懒得做,做生意又没本钱,只好就这样东游西荡着。”
“嗯!”周全荣远远地看着许宝田,见他挥了树枝,将上头的泥点子甩向周围的人,以此为乐。那些人忌惮他的恶名,也没敢声张,倒是离得他远了些。
“周老爷难道在县城里没听说过?”
周全荣一顿:“什么?”
“呦,还真没听说过!”容树媳妇不知道是要吊人胃口呢还是欲擒故纵,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了。
庄善若不禁缓了手上揉面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啥?”
“三年前县城里有个了不得的案子,周老爷可还记得?”
“了不得的案子?”周全荣沉吟着,他在县衙里是最末等的小吏,即便有什么也落不到他耳里,不过既然是了不得的案子……
“周老爷不会不知道吧?”容树媳妇提醒着,“城东那家货郎?”
周全荣悚然一惊:“城东那起命案难不成是他做下的?”
☆、第382章 泼皮破落户(3)
庄善若听得有些迷糊,毕竟三年前她还在榆树庄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惊天大案,让周全荣吓得脸都白了?
容树媳妇搅着锅里烧开了的水,免得玉米渣子糊了锅底,道:“说起来,宝田兄弟的手段也忒阴毒了些。”
“何止是阴毒,简直是……”周全荣说不下去,看着许宝田在阳光下没心没肺地笑着,不过和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无异。
“孽缘,孽缘啊!”
庄善若越听越迷糊,越听越好奇,这个背上有这样一道可怖伤疤的许宝田到底在三年前犯下了什么命案呢?既然犯下了命案,为什么却没有被正法?她有心想问问,却又不好贸贸然地开口询问。
幸亏容树媳妇是个爱说话的,又兼有讨好周全荣的意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后,总算是把这件事搞明白了。
原来三年前,县城里有个货郎,不过是将县城里的时兴的小物件贩到周边的村子里去卖。他长得俊俏,又能说会道,生意很是不坏,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在外头。这也倒罢了,只是苦了家里的货郎娘子,成亲还未满一个月,家里上无舅姑侍奉,下无婴儿占手,每日里独守空房,青春年少真是煎熬得很。
也不知道什么机缘,一来二去的竟碰上了许宝田。许宝田样貌本长得不坏,嘴巴又甜,手段又好。两人竟背了货郎。做起了露水夫妻,好不快活。
许宝田那个时候还年轻,起了痴念。想着要和货郎娘子长长久久地厮守下去。可是,等货郎从外头回来,小两口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房间里恩爱着不肯出门。许宝田妒火中烧,却忘了他们两个才是明媒正娶的夫妇,只想着如何独占货郎娘子。
“货郎娘子也不过是太寂寞了,才和宝田兄弟厮混上,等自己男人回了家。哪里还想得起他?”容树媳妇道,“听说宝田兄弟在货郎家的门口转了好几日。也不见那货郎娘子给他留门,便存了个歹心,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揣了把锋利的匕首偷偷地潜进了货郎家。好巧不巧的,正好碰上货郎两口子正在做那羞人的事。宝兄弟在窗外看到心痒痒。恨得牙痒痒。”
“咳咳!”周全荣假模假式地咳嗽了两声。
容树媳妇顿了顿继续说下去道:“他便拿了匕首,推门进去,手起刀落……”
庄善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货郎不单单被带了绿帽子,连性命也交代在了许宝田的手里了。
容树媳妇古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猝不及防,货郎那话儿便被活生生地割了下来,疼得满地打滚,淌了一地的血。”
庄善若俏丽一红,怪不得之前容树媳妇说许宝田手段阴毒。断人子孙根竟也做得出来。她不禁脱口而出:“后来呢?”
“后来?”容树媳妇淡淡地道,“后来,货郎娘子从厨房里取了菜刀恨恨地在许宝田的背上斫了一刀。却也奈何不了他。”
原来这便是许宝田背后那道丑陋伤疤的来历,不知道货郎娘子砍下这一刀的时候是不是愤恨交加,怪自己引狼入室。
周全荣接口:“县衙里去看过了,惨不忍睹,货郎那话儿被那厮切得血肉模糊的,若是不说。还只当是一堆肉糜呢。”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恶寒,抬头却见不远处的许宝田漫不经心地搅着泥浆。眯了眼睛朝这边瞧过来。
“再后来,货郎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不过好好的一个俊俏的货郎倒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了,他一时想不开将怒气发泄在货郎娘子身上,恨她不忠,一天打上十遍八遍的,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将娘子活活给打死了。货郎也生无可恋,寻了个裤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他娘子身旁了。可怜可怜!”这些香艳逸事,即便是没有亲眼所见,也有好事者编出了种种版本。
庄善若呆了半晌。
周全荣冷笑道:“也怪他运道好,这两条人命虽是因他而起,可终究不是坏在他的手里。临了,不过是判了三年的苦役,也就罢了!”
容树媳妇讪讪地道:“这命还真不好说。”
周全荣回想起三年前跟在一班衙役后头进了城东货郎的家里,满屋子的血腥味儿直冲鼻子:一个赤身*的男人双手捂住裆部疼得昏死了过去;另一个男人也斜斜地歪在地上,背后鲜血淋漓,脸色虽然煞白却还带着阴鸷的笑;还有个半裸的年轻媳妇双手握着沾血的菜刀蹲在墙角目光呆滞,只会痴痴地傻笑了。
周全荣很快地在心里做了个盘算,许宝田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轻易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免得他一时兴起,顺手也给自己净了身。
庄善若又低了头默默地揉起了面团,心里暗忖,得给伍大哥提个醒,许宝田这个泼皮破落户可是招惹不起,得避得远远的才好。
夏天日头长,民夫们好不容易盼着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周全荣又踮起小短腿敲响了挂在树下的那块生铁。
民夫们又像蚂蚁似的涌了过来,将破褂子胡乱地穿回到身上,揣了两个杂粮馒头,又往玉米渣子粥里拌了些老咸菜,便各自找块阴凉的地方吃喝去了。
庄善若提防着许宝田作怪,没想到他倒是老老实实地领了自己的一份吃食,一猫身,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伍彪与张得富搭伴儿,坐在一处,就着最后一抹天光,吸溜着玉米渣子粥,啃着还算是温热的杂面馒头。虽然饮食略粗糙了些,可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吃得也算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