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水泡了三泡后,便淡而无味了。”
“便宜,才五文一壶,花上十文钱够我们两个坐这儿消磨半日的了。若是想吃好茶好点心,上得月阁去!”
“啧啧!得月阁的茶我喝过一回,碧螺春,那滋味!”长脸的书生叹道,“还有美貌的小娘子在台上抚琴助兴。”
“若是让嫂子知道,嘿嘿!”圆脸书生促狭地笑道,“听说郑老板有些日子没露面了。”
“你竟不知道?”
“怎么?”
长脸书生朝四周看了看,庄善若赶紧伏下头去。
“听说郑小瑞去京城了。”
“去京城做什么?”
长脸书生压低声音,道:“我内人舅爷在四通钱庄里当差,听说郑小瑞在京城里的靠山出了点状况。”
“不是有他姐夫县太爷撑着吗?”
长脸书生不屑地瞥了圆脸书生一眼,觉得他很不上道:“你看郑小瑞那么一大摊子生意靠个县太爷哪里撑得起来,说不准县太爷靠的还是他呢!你没听说县太爷夫人三年怀俩,至今也不敢收一房姨太太。夫人说往东,我们县太爷可不敢往西了。”
庄善若心念一闪,她倒没想到这层。怪不得郑小瑞如此横行无忌,看来背后另有大靠山。她赶紧敛声屏气,去听那两个书生再说些什么。
☆、第346章 百足之虫
圆脸书生打趣道:“看来县太爷也和你一样惧内得很!”
“去去去!”长脸书生连连摆手。
笑过后,圆脸书生正色道:“说正经的,郑小瑞去京城好几个月,到底做些什么营生?”
长脸书生自得地一笑,道:“听说是去救人!”
“救人?什么人?”
“你想想看,这几个月京城里可出了什么大事?”京城离得也不算很远,天子在皇宫里跺跺脚,县城还能吃得到一层灰。
“大事?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里还能知道京城什么大事?”
“工部黄如晦黄侍郎的事可曾听说过?”
“哦,听说因为贪墨案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了。啧啧,真可谓是爬得高跌得重哪!”圆脸书生恍然大悟,“莫非和郑小瑞又有瓜葛?
庄善若听这两个书生谈些时政,颇有些不耐烦,忽然又听到了郑小瑞的名字,赶紧将耳朵竖了起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黄侍郎有权,郑小瑞有钱,但凡世上钱和权便像是人的两只脚,若想站得稳走得快,钱权两样可是缺一不可的!”长脸书生倒是颇有一番见解。
圆脸书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难不成黄侍郎便是郑小瑞的大靠山?”
“这哪里知道?不过总有些首尾。你猜这回郑小瑞进京走的是谁的路子?”长脸书生似乎消息很灵通。
“谁?”
“京城里刚刚拔擢为吏部侍郎的许德忠许大人。祖籍还在本县连家庄。”长脸书生满脸的艳羡,“许大人还有个亲兄弟就在本县,乐得当个逍遥自在的土财主。若是这县城的产业七成是郑小瑞的。那么剩下的三成便是这许老爷的。不过出了黄侍郎这档子事后,恐怕他两个要掉个个儿了。”
“啧啧啧啧!若是他们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也够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你就那点出息!”长脸书生很是不屑,“若是这回时运两济,能够中了举人,到时候攀上许老爷的这层关系,那以后的路也就不用愁了。”
“世兄若是发达了。可要提携小弟一二哪!”
“那是自然!”长脸书生踌躇满志。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仕途经济的话。
庄善若心里思量着,倒真是看不出来郑小瑞竟有这样大的来头。若是郑小瑞随着黄侍郎的倒台一蹶不振也就罢了,就怕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小瑞在县里盘根错节这么多年,除了心狠手辣,自然也得益于极深的城府。
更没想到许德忠许德孝两兄弟的势力竟是越来越大。大有越过郑小瑞,在县城一手遮天的架势。
庄善若心中别别一跳,若是走走许德孝的关系,郑小瑞此时正有求于许德忠,所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恐怕问题会迎刃而解。
可是要走许德孝的关系,就得和鸾喜扯上瓜葛。
鸾喜?
庄善若心里很是没底。鸾喜虽说生了儿子后得宠,可是她的事情未必肯帮。即便鸾喜肯帮,搬出许德孝对付连双水又有杀鸡焉用牛刀之嫌。况且。这事,鸾喜知道了,二太太便知道了;二太太知道了。保不准童贞娘就知道了。若是这一来二去的牵扯出她与缘来的关系,甚至是她与伍彪的关系,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庄善若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走鸾喜这条路子不仅没有把握而且利大于弊。她闷闷地喝下一口茶,却发现茶水早就凉透了。
“……听说惜春楼新近选出一个花魁来,叫胭脂的。啧啧!不单模样好,而且弹得一手好琴。”圆脸书生呷了口早就泡得淡而无味的茶水。涎着脸笑道。
“是吗?比起以前的榴仙如何?”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庄善若忍不住放下了茶杯。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那未必!”长脸书生满脸的怅怅然,“我上年还在惜花楼有幸请榴仙姑娘弹了一曲,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榴仙姑娘那才情,那相貌,可真是谪仙下凡。”忍不住掉起了书袋。
圆脸书生揶揄道:“世兄对榴仙姑娘如此念念不忘,当时怎么不想法子赎了榴仙去?”
“你莫不是说笑?我一没财二无势的,家里只有三亩薄田,两间破屋,一个妒妻,榴仙姑娘哪里看得上我?美人如宝马,须得华屋膏粱相伴。”话虽这么说,可是长脸书生脸上颇带了几分倨傲来。
“世兄过谦了。听说榴仙姑娘到底还是做了郑小瑞的外室。”
“金屋藏娇哪!”长脸书生又恨又妒,“听说他正房娘子也是个少有的美人,那时为了弄上手,也没少折腾出一场风波来。”
“连舅爷那副尊荣,他妹子能好看?”
长脸书生大摇其头:“郑小瑞在外跋扈,对他娘子倒是看顾得很,若不然,连舅爷酒糟一样的人,哪有威风可耍?”
“那倒也是!他倒是交了好运了!”
“这倒也罢了,还听四通钱庄的人说,偏生这位郑娘子对郑小瑞是爱理不理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从来不出门。郑小瑞本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天长日久的也就寒了心,赎了榴仙金屋藏娇,可却又不给她名分,只另外置了院子让她住着。”
“没想到,他竟是个情种!”
“什么情不情的,这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就像是驴子前头挂着的一截胡萝卜,看着水灵灵红艳艳的,撩拨得人心痒难耐,可末了吃到嘴里也不过尔尔。”长脸书生又发感慨。
“你可别是吃不到葡萄倒说葡萄酸!”
长脸书生被说中了心事,也不恼,却道:“听说这郑娘子也是连家庄人氏,也不知道和许老爷一家有没有什么瓜葛。我们这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却让人看不透!”
“管他什么关系,只要找准了靠山,以后的这仕途上的事便是事半功倍。”圆脸书生说得有些露骨了。
长脸书生不语,伸了两根青黄的手中拈了块绿豆糕送到嘴角咬了一口,却又嫌腻口,赶紧又端起茶杯来漱了漱口。
庄善若用茶杯盖着脸,偷偷地看了那长脸书生一眼,只见他三十不到的年纪,眼泡浮肿,双目发虚,知道平日里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却又恃才自傲,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半晌,圆脸书生又道:“你看等郑小瑞回来,这城里……”
“那未必!”长脸书生乐得指点圆脸书生一二,“若是郑小瑞一月内便从京城回来,那他以后便不足惧;可是,他在京城盘桓了整整三两个月,这当中可有点名堂了。”
“贪墨可是大罪,凭他一个小小的商人,即便是银子再多,还能翻了天不成?”圆脸书生不服气。
“世上有谁不爱黄白之物的?郑小瑞既然能在京城呆这么久,说不准他找了一座更大的靠山!黄侍郎在我们看来权势显赫,可是京城是什么地方?说句不恭敬的,刮了大风掉下来一块招牌砸了十个人,倒有七个是皇亲贵戚,剩下的三个还是有品级的大官!郑小瑞是什么人?人精!搭上了黄侍郎这条小鱼,哪有不顺风搭上些大鱼的。”
圆脸汉子听得呆了,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副蠢笨模样来。
庄善若也听得一愣,如若真的按长脸书生所言,等郑小瑞从京城回来之际,更是他权势更盛之时。原先还盼着郑小瑞能够回来,压制住连双水,这样看来可得快刀斩乱麻,尽量地将缘来的事情解决掉了。
庄善若打定了主意,赶紧招伙计来结了账,急急忙忙地出了茶寮。长脸书生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一直尾随着庄善若窈窕的身影出了门。
到底哪里才是郑小瑞的软肋,哪里才是连双水的软肋?
庄善若原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却从那个长脸书生那里得到了点拨。她心里略一思量,便急急忙忙地往钗袋巷走去。
还有七天!
傍晚时分,缘来包子铺的门板上了大半,只留了两扇自家人进出的空档。芸娘倚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双手抓着条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机械地抹着干净的桌面,眼睛却是怔怔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