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睡得可都好?”
鸾喜微微蹙了眉,道:“睡得倒还好,便是这吃上差了一些。每顿也只能吃小半碗的白粥,若是吃得略多了点,定是会呕了出来;更是闻不得荤腥,有一回小丫鬟吃了鱼没洗干净手便近旁伺候,害得我吐了个天昏地暗。”她身形瘦弱,露在被外的手腕细细的,像是一折就要断的。
庄善若叹息道:“这可怎么成,你现在不比以前了。就是吃不下也得勉力吃点。”
鸾喜点头,目光闪动,道:“我娘给我做了些酸豇豆,用来下饭最好不过,酸酸爽爽的吃下去倒也受用。二太太不许我吃这些。只能背着她偷偷地吃。”她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畅快了起来,才有了几分少女模样。
童贞娘正愁插不上话,赶紧道:“我怀元宝头三个月也是日日吐夜夜吐,过了三个月突然也就不吐了。也爱吃酸的,酸杏儿,酸豇豆。越酸越好。俗话都说,酸儿辣女,妹妹这肚里怀着的定是小少爷无异。”
庄善若在生养上没有经验,不过看鸾喜瘦瘦的身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再过上半年多竟都要当娘了。她不由得想起那夜给张山家的接生的情形。看向鸾喜的目光里便带上了几丝担忧。
鸾喜却又轻轻地抚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垂了眼帘,轻声道:“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我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脸上竟大有戚色。
庄善若心头一跳。
童贞娘也忙道:“妹妹多虑了。这孩子福大命大,定是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鸾喜眉间忧色不减,道:“这孩子既然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便不算是有福的。”
“瞧妹妹这话说的!”童贞娘陪笑着道,“妹妹赶紧放宽了心,撑过了这头三个月,等胎坐稳了,也就不那么辛苦了。这怀胎十月,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眨眨眼也就生下来了;再过一阵,倒是能满地跑了呢。”
鸾喜被童贞娘逗笑了。
童贞娘再接再厉:“妹妹顶要紧的就是将养好身子,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可都要仰仗你肚里的小少爷呢。”
庄善若面色不动,心里却是暗暗佩服童贞娘的厚脸皮,恐怕这就是许陈氏差她们两个走这一趟的最终目的吧。
鸾喜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没听明白,叹了口气,道:“大嫂,二嫂,我实不瞒你。我年纪虽轻,可心里却并不糊涂。自从那日郎中给我诊了脉,说是有喜了,这两个多月,我倒是腾云驾雾般不踏实得很。我明白,现在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肚里的孩子;若是孩子没了,这一切怕是转眼成空,我怕是比以前还要不堪。我鸾喜出身微末,这条性命本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天可怜见,给了我这个孩子,我便是挣了命也要保住他的。”她说着说着,眼中带了星星泪光。
庄善若听着话中大有深意,忍不住将心中的疑窦抛了出来:“你这好好的,怎么会摔了?”
童贞娘警惕地看了两眼房中垂手侍立的两个丫鬟。
鸾喜却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是我自己不当心了。前日我在床上躺了半日,直躺得腰酸背痛,便让月儿搀着想在院子里走几步舒缓舒缓。”
“那怎么?”
鸾喜又将淡淡的眉毛拧了起来:“才没走两步,也不知道地上哪里来的一滩水渍,一脚上去,倒是摔了个结实。月儿年纪小,哪里知道轻重,只想把我搀扶起来,可又哪里搀得起来?幸亏我娘刚好过来探我,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才赶紧回了太太请了郎中过来。”
庄善若咬了咬唇,问道:“这几日干爽无雨,地上哪里来的水渍?”
鸾喜茫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定是丫鬟不小心洒的。”
庄善若见房里的那两个面生的丫鬟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动,知道这许德孝府上的丫鬟不比别家,况且服侍怀了身孕的姨太太更是会特意择了性子持重的,哪里会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情。
她抬头看了看鸾喜,见她眼睛瞪得老大,惶惑无依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叹息。这阖府上下,鸾喜倒是成了个人人艳羡的靶子。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童贞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迟疑地道:“说不定是有人故意的,为的就是……”她眼睛朝鸾喜的肚子一瞄,这意思不言而喻。
鸾喜闻言,眼色畏缩了起来,惶惶地往四周看了看。
童贞娘想着鸾喜毕竟年纪轻,没想到这一层,少不得还得让她提点一番,又道:“你想想,你怀了身子,整个府里谁最不自在?”
这话问的,庄善若心里无力地叹了一声。妻妾斗法是高门大院里讳莫如深的事,哪能就这样被摆到台面上讲?若是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岂不是给鸾喜招灾?可是当了几个丫鬟的面,她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朝童贞娘使眼色。
鸾喜沉吟着,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硕大闪耀的宝石戒指,犹疑地道:“二太太说,自从五年前二姨太落了胎后,府上便没传出过好消息了。二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阖府上下每人都得了赏银。若说有人不自在,怕是没有的吧……”她眨着眼睛,一派天真。
“嗐!”童贞娘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拍了大腿,道,“你再想想,三姨太那边,可有差人来看你?”
这话着实是太露骨了,就差拎着鸾喜的耳朵对她说:醒醒吧,嫣红才是害你的正主儿,别天真了!
庄善若额角滴下了一滴冷汗,且不说没有证据,即便是有证据这是是嫣红做的,许德孝府上的家务事也容不得她们这些外人置喙。难不成童贞娘真的将鸾喜的这个小院子当成了许家?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鸾喜飞快地笑了笑,道:“消息传出来没几日,几位姐姐都过来坐了坐,道了贺,送了些补品来。大姨太二姨太倒是热情,可是我不会说话,干坐着倒也没什么趣。你知道,三姨太京城来的,眼界高,性子傲,不过略坐了坐便托故走了。下月二十是二老爷四十岁的整寿,听说三姨太这两月大门不出,只在自己院里日夜排练一支新舞,想在寿宴上以此为贺。也不知道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这身子争不争气,倒是也想看看三姨太的风采呢。”
童贞娘撇撇嘴,她空有一身妻妾斗法的本领却无用武之地,更见不得鸾喜这副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模样,恨不得当场耳提面命,将肚里的韬略全都传授给鸾喜。
“妹妹,你也太……”
“我倒是因祸得福。”鸾喜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从昨儿起,二老爷过来看了我好几趟。差人在院子里铺上毡子,又从正房搬了许多开得正好的菊花来,更允了我娘可以随时进府来看我。”
庄善若微微一怔神,原来童贞娘和她都看走了眼,鸾喜在许德孝府上呆了小半年,早已不是那个一眼能看透的柴火妞了。
☆、第273章 脱胎换骨(一)
童贞娘犹不死心,张了张嘴又道:“那敢情好。只是妹妹年纪轻有所不知,这老话都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鸾喜面色淡淡的,也不接童贞娘的话,道:“这月儿怎么回事,差她去取些糖果点心来,竟走了这许久,别是在哪里躲懒吧。”
童贞娘愣了一愣,讪讪笑道:“不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糖?你二哥在城里,让他给你捎些回来。”这话有些不知道轻重了,许德孝府上的四姨太正得着宠,要什么好的没有。
庄善若绞了手指,看鸾喜没什么大碍,并且童贞娘在场,也不好说体己话,便有些坐不住了,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告辞。
鸾喜撑了撑身子,笑道:“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郎中,说是在妇科上最是拿手,可开的方子煎出来的药又黑又苦又浓。喝了这一小碗药,即便是用淡茶水漱了几遍的口,嘴里还是带了苦味,少不得要含点糖去去味。”
童贞娘陪笑道:“县城里稻香斋卖的松子糖是极好的。”
“也吃了,可是又太甜了,觉得腻,齁着嗓子不清爽。”鸾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怀了身子,吃什么都不对味。倒是惦记着大嫂原先在家里做的桂花糖,又香又清甜。”
庄善若颔首道:“这有什么难的,等过一月桂花开了,我给你做上一些就是了。”
鸾喜赶紧道谢,道:“我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老想着原先院里的那棵大桂花树,倒是可惜了。”
她说的自然是许家老宅那棵长了几十年的大桂花树,不过许家宝做药材生意着了郑小瑞的道儿,将整个老宅赔给了人家。如今,桂花树也砍了,院子也荒了。
童贞娘脸上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了,若是那回的药材生意没有失手。她又何必坐在这里给鸾喜陪笑。她不由得想起堆在厢房里的那一堆花了大价钱买的假冒人参的商陆,心里有些恨恨的,却不知道该恨谁。
正在冷场之际,门帘子“啪”地被人甩开。月儿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欢欢喜喜地跳了进来。
鸾喜嗔道:“你总算记着回来了?”
月儿才十岁上下,圆圆的脸儿还没褪去婴儿肥,这几月跟着鸾喜沾了光,更将脸儿吃得圆了一圈。原本二太太将月儿拨给鸾喜不过是占个名头,等鸾喜怀了身子,便想换个靠谱的贴身丫鬟。鸾喜却不同意了,毕竟月儿曾经跟她共过苦,虽年轻娇憨,但胜在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