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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当自强 (云意迟迟)


天色暗了下来,朔风刮了起来,腊月十九的月亮缺了一个口子,不明不昧地挂在当空,却被风沙蒙上了一层昏黄,几颗星子缀在苍穹,冰冷而又绝情。
庄善若慢下了脚步,赶急路赶出来的一阵汗被朔风一吹凉了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往后一看,榆树庄的灯火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又往前一探,连家庄在昏暗中露出嶙峋的轮廓。
庄善若头上是茫茫苍穹,脚下是无边大地,自己只是其中孤零零的一点。天地之大,她却无处存身。
庄善若往前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许陈氏,童贞娘,许家安,许家宝,许家玉的脸轮番地从她眼前闪过,没有期待,没有依赖,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知何处去。
又木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耳边传来微微的流水声。庄善若心中一动,偏离了大路,拐上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旁长满了枯败的芦苇,长长的苇叶带着细细的刺,将庄善若裸露在外的肌肤割出一条条细小的伤痕。庄善若不为所动,继续往前。
终于,黑夜中的柳河闪着粼光从她面前喧嚣着淌过。柳河足有两丈余宽,这段柳河刚好是榆树庄与连家庄的天然分割线。枯水期的时候,柳河收缩成细细的一条,露出河床上嶙峋的石头。有抄近路的人,便踩了河床上的大石头跳到河对岸的榆树庄去。
夜愈黑,风愈凉。
干枯的芦苇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庄善若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往前走了几步,踩了柳河边圆圆的卵石,将身子蹲将下去。
澎湃的河水洇湿了庄善若的鞋子,从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庄善若又捋了袖子,将双手探入到河水中。河水舔着庄善若的手臂,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密密地扎着,是冷到极致的钻心的疼痛。
庄善若噙了泪忍住,连着喊了数声姑妈。
王大姑竟就在这样冰冷的河水中生生地泡了两日!
庄善若无法想象,王大姑落水那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心境。
庄善若痛哭出声,河水呜咽着将她的哭声带到了下游。突而又刮起了一阵风,庄善若脚下的鹅卵石一滑,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河水中。她也不去挣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河水一寸一寸漫了上来。
“姑妈!”她喃喃道。
……
伍彪扛着新收获的猎物喜滋滋地从山上下来。常年在山里走,哪里有个坑,哪里有块石头,他不用看心里也是清楚明白。他的视力本就好于常人,今晚就着月光,更是将路看得清清楚楚。
背上的那头小獐子刚死没多久,身子还是温热的,暖暖地贴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心情分外愉悦。
每年的农闲,伍彪便在山上的隐秘处设了一个个的夹子,他隔个两三日便上山去查看一番。平日里收获的都是些兔子野鸡之类的,今儿运气好竟然套住了一头小獐子。这头小獐子被夹断了前腿,血流得差不多了,被他发现的时候却还没死透。
伍彪嘴里轻轻地哼了小曲,下了山。这头獐子明天运到城里去卖,若是运气好,总能卖个七八百文钱。快过年了,也给娘扯点布,买上新棉花,做身新棉衣。若还有余钱,再去贺六的摊子上割一点肥肉,熬点荤油,好好过个年。
伍彪加快了脚步,娘怕是将饭热了好几遍,等着他回去一起吃呢。他踮起脚尖,看到村东头稀稀落落的灯光,却分不清哪一盏才是他家的。
又是一阵风吹来,将路边的芦苇吹得瑟瑟作响。伍彪将身上的短棉袄的领子略略扒开,又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这一路走来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地往外冒着热气。
伍彪看着自己的手迟疑了,刚才在山上收拾獐子的时候没留神,抹上了一手的血,在枯草堆里擦了半晌,也没擦干净。这身短棉衣还是娘新给做的,可别是弄脏了。
伍彪微微一笑,拐进了芦苇丛中,想就近在柳河里将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他将獐子搁到旁边的石子地上,撩起河水,就着月光,将手上的血污细细地洗净,再仔细看看身上,还好,没沾染到血渍。
伍彪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正待起身,突然想起前一两个月听说村里有人为了捞鱼掉到了柳河里。他心里一动,在脚边拣了两块鹅卵石丢到了柳河里。明天得过来柳河边看看,若是能捞上一两条鲫鱼鲤鱼什么的,也给娘熬锅鱼汤滋补滋补。
“咚!”一块鹅卵石落到水里溅起水花发出一声脆响,“扑!”另一块不知道落到那里,这声音闷得可疑。
伍彪眯缝起眼睛,觑了觑水面,旁边水面上黑压压的不知道伏了什么东西在哪里。
他心里别别一跳,昨日刚从这附近捞起来了一个落水的妇人,他也过去看了,被河水浸泡了多时,全身鼓得像个球一般,脸面更是被水泡得腐烂不堪。这黑压压的,别是什么人吧?
伍彪心里一动,忙脱了脚上的棉鞋,涉了水上前,用手在那黑压压的事物上一搭,翻转过来一看,可不正是一个人?
伍彪一把将那人抱起来,不顾赤脚踩倒几棵芦苇,将手上的人放到草丛中,用手一探鼻息,还在微微呼吸着,心里一松。再一摸身上,竟然是浑身冰冷且不住地打着冷战。
他又用手拢去那人脸上的乱发,原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脸上沾满了水渍,冻得双唇煞白。
这张惨白的面孔,竟然似曾相识!

  ☆、第117章 装聋作哑

庄善若蜷缩在一片浓黑的无涯黑暗中,觉得是无比的安心。
远处传来一线的透亮,是朦胧的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光线竟然像针一般密密地刺透了她,让她无处遁形,她下意识地眯了眼转过头去。
良久,庄善若再次睁开眼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称得上是寒碜的屋子。屋子不大,左不过七八丈见方,摆放了些简单粗糙的桌子板凳,和煦的日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明晃晃的光斑。
庄善若揉了揉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副被子,是蓝花粗布,还缀着好几个缝补得仔细的补丁,却是洁净异常,还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
庄善若彻底回过神来,她霍地坐起,身下的床板咯吱地摇晃了一下,却分明又呆住了。自己的身上穿了件靛青的薄棉衣,大概是穿了许多年,连原本粗粝的粗布也被肌肤揉得柔软,贴在身上是舒心的熨帖。
正疑虑着,正对了床的门被人用肩膀推开了。
来人低了头,手里捧了个碗,进了房间。来人的身子本不算太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顿时变得逼仄了起来。
来人抬了头,却对上了庄善若警觉的目光。这人相貌生得平常,面膛微黑,不过一对眉毛却生得精彩,又浓又黑斜插入鬓。
来人将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到桌子上,咧了嘴唇,露了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可醒了!”
庄善若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拥到胸前,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原先穿的衣裳呢?”
来人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连家庄人氏,姓伍单名一个彪字。前儿晚上我经过柳河见你不知何故淹在河边,所以将你救了回来。你的衣裳嘛。我娘给你换了,洗了晒了,这个时候怕是应该干了吧。”
伍彪?庄善若犹疑地在他面上一扫。果然是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孝子伍彪。
“阿彪,你正和谁说话?”门外传来温和的呼声。“可是那女子醒转了?”
“是,娘。”伍彪含了笑意应道。
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背对着日光,看不清楚样子。
伍彪赶紧上前扶了他娘,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怕是使大了力气,只敢托着他娘的手,身子紧张到僵硬。
伍大娘笑道:“我哪里就那么不中用了。吃了善福堂的药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是一天比一天得劲了。”
伍彪嘿嘿笑了松了手。
伍大娘侧身坐到了床边,拖了庄善若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道:“啧啧,天可怜见。这么年轻的媳妇,恁冷的天在柳河那冰水里也不知道泡了多久。”
庄善若见伍大娘年龄也就四十出头,瘦削的脸生得慈善,一身衣裳虽说洗得褪了色但是拾掇得整洁,忍不住想起了王大姑。不禁眼圈一红。
“呦,这可怎么说的?赶紧的,擦擦。有啥委屈也得吃了饭再说。”
庄善若用手背抹了泪,道:“麻烦大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伍大娘示意伍彪将桌子上的那个碗拿过来。道,“谁没经历些个难事?熬过来了,就好!”
庄善若心里一动,挣扎着要下床。
伍大娘按了她的手,道:“使不得,你睡了足有一天两夜,水米不进的,猛一起身怕是要晕眩过去,喝了这碗粥再说。”
“今儿是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一啦!”伍大娘叹道,“再过两日可要祭灶过小年了。”
庄善若心里一思忖,从榆树庄出来还是腊月十九晚上,可不是足足昏睡了一天多。躺着还不觉得,坐着说了几句话,这肚子就饿得难受了。
伍大娘将那碗粥端到庄善若面前,道:“温温的刚好,大娘家没啥好东西,你也别嫌弃,凑合着喝碗粥也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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