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人家的初来乍到的,哪能想到这其中的蹊跷?
张举人难看的脸色隐在黑暗中,暗忖:这个筠娘子真是不识好歹,生母不在了,继母便是孝道,自己不识字倒把责任推到继母身上!果真女子多小人,我居然被她可怜楚楚的模样给骗了去!有这样好的继母还心心念念着生母,这不就是不孝么?
江氏这一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不仅解决了眼中钉,还给张举人一家施了恩博得了好名声。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筠娘子想安生读书,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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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在柴房里过了一夜,倒也没闹腾,但是翌日张举人家的打开柴房门,只见天香仿若一夜黄花,枯萎在了草堆上。张举人家的可不敢擅作主张,赶紧找了江氏。
张举人家的诺诺道:“我还想着今个给她整个铺盖呢,哪想到这人身子这么娇贵,才一晚就病倒了。”
江氏斥道:“你也真是疏忽!没铺盖也不知道打发丫鬟来知一声。这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我这当家主母苛待下人呢。”
江氏用的是“苛待下人”而不是“苛待妾”。
张举人家的有些慌了,江氏这才安抚道:“我倒以为多大点事呢,就算真要病死了,没了天香,我再给先生送个国色。行了,我这就请大夫给她好生瞧瞧。”
张举人家的见江氏立刻打发宋禄家的去请大夫来,难免感激涕零,“太太真是仁善。”
江氏拂了一下手上的杯盖,茶香袅袅。
江氏笑的愈发和蔼可亲:“张举人是平哥儿和筠娘子的先生,我家老爷看重儿女学业,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事无巨细了。你们且安心住着,只要先生教的好,我这头不会亏待你们的。”
张举人家的诺诺称是。
江氏眉头一皱:“我倒想起一桩来着。先前我也要给筠娘子请先生,筠娘子可是我们宋家的掌上明珠呢,我说是她的继母,不自谦的说比生母还操心呢。那个先生性子有些急,娘子难免跟不上。后来我家老爷一生气就打发了去。这下雪封路,等化了雪老爷怕就要回来了。先生能不能教的好,就看老爷怎么考娘子了。”
张举人家的努力消化江氏的意思。
张举人家的头皮发麻,怕不是先生性子急,而是筠娘子不开窍吧。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立身之处,若是过不了宋老爷那关……
张举人家的赶紧应道:“太太放心,我家那口子对筠娘子可上心着呢。”
江氏浅笑:“做母亲的难免偏心,我也就给我家娘子走个后门。我家老爷喜欢诗词歌赋。”
随后这几天。
筠娘子几乎是日日罚站。张举人整出不少名家诗词给筠娘子恶补。筠娘子一直连字都不识,学起来好不吃力。张举人怒极的时候直接把筠娘子罚在风口处站着。
晚上张举人家的又不停的给筠娘子说好话。张举人嘴上不说肚里可都是火,罚起筠娘子起来是一点都不手软。
如此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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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病好时,是一点气焰都没有了。瞳孔里一抹凄色。加上脸上苍白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柔弱美。
江氏越是瞧着越是厌恶。这股恶气乱窜,就差把脚底都点着了。
天香直勾勾的望着窗棂外的天空,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天终于开始放晴了。
宋老爷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江氏遣下宋禄家的,也懒得作伪了:“就算老爷回来,也没你的份了!”
天香正视江氏,眸子里满布血丝,“老爷对天香的情意,天香从不怀疑。老爷让太太好生照顾我,太太就这样糟践我。等老爷回来,可指不准是谁倒霉呢!”
天香古怪的笑道:“我奉劝太太,还是趁我身子还干净,赶紧抬了我做姨娘的好!老爷可是跟天香有盟誓的。还有,你那点幺蛾子,只有张举人家那个蠢婆娘被蒙在鼓里。你信不信,我告诉了她,你的算盘就白打了!”
江氏自“盟誓”二字后有瞬间的发懵,很快又恢复一如既往的闲适。
江氏可不惧威胁:“我告诉你天香。你以为这里是程家吗?你敢说出来,我宋家就没一个下人会要你!你信不信我随时把你给提手卖了?你要想活着,就安生伺候张举人,否则的话——”
天香恨道:“我要是说了,张举人一家就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到时候筠娘子的事再捅出来,你这个太太就别想做了!你敢这样对我,我绝不放过你!”
江氏可不是来跟天香谈判的。她只宣判。
江氏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白釉梅瓶,天香脸色顿变。
江氏冷飕飕道:“在瓷窑里,老爷一边烧瓷一边对你吟诗来着。说你就像这白瓷般漂亮。好像有句叫‘天青梨花白’是吧。呶,你们在瓷窑里恩爱了好些日子,烧出了这个。你是不是很沾沾自喜?老爷还给你赐了个名字叫天香。你以为叫了天香还真当自己有国色了?”
天香脸色发白。为什么这个瓷瓶到了江氏的手上?
老爷,难道老爷心里就没她?
江氏有天香的软肋:“别妄想高升,我家老爷不是程老爷。老爷当时喊的就不是‘天香’这个名儿!而老爷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随手送给我赏玩。老爷这一走数月,怎么不带着你去?至于你说的那些都是空口无凭,我有何惧?”
江氏不屑一顾:“做了婊/子,还整天情情爱爱的,真是好笑!行了,你好自为之罢。”
天香只觉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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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放晴了,江氏把下人都排到了瓷窑那边去铲雪,四合院里反倒顾不上了。这雪水才化,傍晚时分又结冰。等筠娘子晨起上学的时候简直是如履薄冰。
天还未大亮。因着下雪的缘故天际格外白。
筠娘子左手捧着文房四宝,右手举着一本诗籍吟诵着。宋福家的把手挽进筠娘子的左手肘间,一边道:“娘子你可顾着路些。这学诗哪有一蹴而就的?”
宋福家的拂掉筠娘子头上被风刮来的雪花瓣儿,筠娘子目光有些放空。
筠娘子顿了下,随即甜甜笑道:“有嬷嬷搀着,我才不怕呢。嬷嬷才不会让我摔着,对吧?”
筠娘子说的天真,宋福家的却是心下一个咯噔。
筠娘子的鼻头冻的红红的,拿书的手也有些肿。宋福家的自说自话:“娘子要是嫁给表少爷,有舅舅撑腰,又门当户对,也算是良缘了。”
筠娘子没有羞怯。没娘的女儿家如果再薄脸皮经不住说,那路只会越走越难。
筠娘子只道:“可惜娘不在了。”
娘亲不在,一切都是空谈。
宋福家的有些激动:“娘子你听我说,你有嫁妆,表少爷又存了这份心,舅老爷也最是疼你,老爷也是有这意向的,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只要熬过这几年,表少爷这么聪明又得了功名,以后就是官太太也能做得!”
筠娘子只觉枝头都是枯枯的。“自古婚姻都是父母做主,我还小着呢,再说有嬷嬷给我筹谋,我相信嬷嬷不会让我受委屈的。眼下我只想好好读书,嬷嬷以为呢?”
宋福家的苦笑:“想必表少爷也想找个琴瑟相通的,娘子这书读的好。”
筠娘子不置一词。
自从表哥考上了童生,他们还怎么门当户对?
筠娘子的眼里有些涩,一个不稳,转身抱住宋福家的。
筠娘子吸了吸鼻子:“腿有些僵,惊着嬷嬷了。”
宋福家的忽然舍不得撒手。
她是程氏的陪嫁,眼睁睁的看程氏难产而死,程氏生前把她嫁给了宋老爷的得力管事宋福,对她情同姐妹。
程氏一死,宋老爷格外不待见筠娘子,她又做奶妈又做嬷嬷的伺候着,那是比自己的孩子还上心。
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宋福家的心思翻涌:“娘子昨晚是不是冷着了,这手和脸怎么这么凉?”
能不凉么,新被子新棉袄……可都是她这个奶妈亲手做的呀!
筠娘子希冀的望着宋福家的:“我从小就身子冷,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嬷嬷要是再像以后那样陪我睡,我便不冷了。”
宋福家的没有说话。
筠娘子感觉自己的心凉的就像无垠的雪地。
筠娘子委婉道:“嬷嬷且回罢,这廊子里没有雪,要是给先生看到,又得说我娇气了。”
宋福家的撒手离开。
筠娘子的眼眶分明有泪。
她不是非要有人搀着,一定是天太冷,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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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仰起头,让泪水倒回。这才赫然见到一身碧色锦袍的程琦就在廊子的尽头。
程琦向她走过来,要帮她拿东西。
“我就知道你定是一早来读书了,我也知道你有不识的字,对吧?”程琦朝她眨了眨眼睛。
程琦看起来很快活。她后退,保持距离,规规矩矩的行礼:“表哥早。”
程琦的手顿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