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子端了端发髻后,双手拢于袖中,再雍容的外表也遮不住疮痍的内里。她抬头看天空,绚丽的阳光穿透了薄雾,一草一木都已现行。刚才在山洞里的一幕……
“夫人打算一直光着身子么?”
“你,你做什么,我自己穿!休要碰我,你这个贱奴!”
“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连三岁孩童都倒背如流的故事,奴才岂会不知?柳下惠与女同衣,与纲常相悖,却是礼也!柳下惠拥女入怀之际,问过女子同不同意么?奴才自当效仿柳下惠,为君子之所为。”
“你在我背后做了什么?”
“夫人肚兜带子松了,奴才就充一回丫鬟罢!”
“你放下衣裳,给我滚!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狗眼!
“夫人是自个把手伸进来,还是让奴才来?”
“你,你休要碰我,我自个来!”
“夫人这才乖嘛,夫人配合一点,奴才自然小心点不碰着夫人的玉体了!”
“你,你……”
“夫人把腿伸进来,奴才知道夫人生气,夫人就是想砍奴才的手也要等出了这里是不是?”
“你,你……”
“夫人当心点踹,好不容易穿上的足衣呐,还是说夫人喜欢奴才穿衣?”
“衣裳都穿好了,你可以滚了!”
“难道夫人要披头散发的出去么?这被人瞧见可就洗不清了!”
“你难道还会梳头不成?”
“奴才在烟花柳巷里待久了,还有什么是奴才不会的?奴才定当给夫人梳个庄重典雅的美髻来!”
“你……”
“难道夫人要自个梳么?夫人可别回头看,夫人的头皮娇嫩,扯痛了就不值当了!”
“你还要做什么?”
“夫人面无血色,奴才这里有上好的胭脂,给夫人脸上匀匀色。”
“你,你不是说不会碰着我么?”
“夫人还真会掩耳盗铃呐!夫人且宽心罢,奴才的手指跟夫人的脸隔了一层胭脂呢,怎么算得上碰了?”
“呜……”
“夫人千万莫哭,哭坏了妆容,待会又得重来一次了!奴才已经抹好口脂了,夫人抿一抿。”
“好了?”
“奴才伺候夫人穿鞋。”
“你……你居然……隔着足衣就不叫碰了么?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我恨你!”
“夫人叫奴才好生为难,这隔层布便是柳下惠,不隔层布便是登徒子,奴才这么理解是没错的罢?可是这合该都是碰,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的道理,夫人又何苦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叫遮羞布?你这种不要脸的人,自然没这样东西。”
“夫人倒是诚实。那奴才就跟夫人算算前面的账,奴才是第一个碰夫人的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其实夫人并没有夫人认为的那样讨厌我,不是么?你当时口口声声以身相许,拿宋家青瓷来诱、惑奴才配合你,现在夫人知道遮羞了,翻脸不认人,夫人才是真小人呐!”
“你……,你……”
“还是说夫人从来就没骗过奴才,夫人是伤了心不肯再信奴才了,是与不是?”
“呜……”
“承认喜欢过奴才,就那么为难么?”
周司辅定定的看着筠娘子,哪舍得她心中悲怆,摸了摸她的发髻,一声叹息:“筠娘,你并未失、身于我,你身上的那些东西,都是我让芹竹给你沐浴时造的,从一开始你不就看的很明白,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囚禁了周内司奴大欺主,眼下又心生一计图谋你宋家的白地蓝花!既然骗不了你,索性说开了好,你的人,你宋家瓷窑,我都想要!”
周司辅凑近她,“这件事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筠娘以为呢?”
筠娘子总算松了口气,周司辅也就这么大的胆子了!
周司辅疲惫的摆手道,“芹竹,你带内司夫人去看戏罢!”筠娘子一走,周司辅看着她的背影,双眼是一片晦暗沉光,苦笑一声,“连春天的风都这般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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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乍留宿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加上心里有事,丫鬟过来伺候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丫鬟道:“太太歇好了么?和妃那头来唤。”言罢,一干端热水盆子、捧衣裳胭脂盒子的婢女们罗贯而入,这些人都是宫婢打扮,举止进退有度。
丫鬟见徐氏怔忪,笑道,“和妃说了,日后范家和程家就是亲戚了,程家便是皇亲了,可不能小家子气了!”
徐氏心一提:“亲戚?大少爷没事?”
丫鬟:“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太太去见了和妃问个究竟,不就知道了?”
徐氏心里记挂程琦,让宫婢们赶紧给她梳妆。念及当时的一幕,仍心有余悸。程琦不顾她的阻拦跳了江,尔后便听人尖叫周内司也跳了下去,水匪招呼着杀杀杀,乱作一团。须臾,一艘大船靠近,来人都穿着官服,训练有素的模样,领头的官员大喝“杀匪救人”,扑通扑通跳下去跟水匪搏斗起来。程家的船要沉,她在下人的簇拥下上了官船。因着雾重,船就在近处挨着岸停了,尔后便有人引她上岸进屋休息。她几番要问,又见不着能做主的人,心思沉沉的辗转反侧了一个凌晨。
再华贵的屋子,只要有和妃在,都能染上佛气。和妃手中掐着佛串,何嬷嬷见徐氏过来,笑道,“程太太还未用早饭罢,不嫌弃娘娘吃素,也跟着吃一点?”
徐氏哪有吃饭的胃口,给和妃行了礼,刚要出口问程琦的话,便被和妃给堵了回去,“若不是范参政看重你程家,本宫还真不乐意来这一遭呢,这雅岷江的水可吓煞本宫了!程老爷眼□陷囹圄,程家也就程太太能发准话了,范参政不方便,只得要本宫来出面了!”
“娘娘一路辛苦。”徐氏慌张的又欠□。
和妃亲手过去扶起,拍了怕徐氏的手,“程太太这回是立下大功,本宫哪敢自居辛苦?”和妃笑的意味深长,“周内司与内司夫人丧身雅岷江尸骨无存,范参政虽救人不力,却是抓获了一干水匪,这可是大功一件呐!二殿下可是说了,程家如此为他效力,他自当不亏待!程琦就是第二个程宰相!日后少不得范程两家的荣华富贵!”
和妃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这事她怎么掺和上了?像是明白徐氏心中所想,和妃的笑意里似有无尽的凄凉,“本宫何尝想过问这些?王皇后被打入冷宫,本宫得了后宫大权,身在其位只能谋其政,本宫全身而退不得,只能迎刃而上!哎,本宫也是与程太太一见如故,这才话多了,教程太太见笑了。”
“娘娘见怪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儿日后为官,还需范参政多多扶持。”
“就怕是个朽木不可雕的!”和妃神色一凝,“你程家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哄骗我范家给你程家做踏脚石么?本宫的侄女贤惠淑德不说,难得是个琴棋书画皆通的妙人!举京城多少人争相娶之!我范家看的上你程家,那是给你程家脸!”
徐氏心下一个咯噔:“娘娘你都知道了?”
“程琦为救内司夫人,以身犯险,这等荒唐事,他怎么做的出来?若是救了呢,难不成让他把内司夫人娶了?事关名节大事,旁人躲还躲不及,他倒好!你们程家的人都说了,他们表兄妹当年可是婚约在身的。本宫这般与你说,本宫的侄女可是本宫疼到心坎里去的,程琦要是做不到一心一意,这门亲也甭结了!”
徐氏惶惶然的跪下,“我儿糊涂,我自然要好好教他,娘娘放心!”
徐氏心里却是恨的牙痒痒,摆什么谱?有程家这么大家私在,他儿子就是天仙也娶的起!可是程家是有把柄在范家手中的,果不其然和妃撕了端庄的面目,一声冷笑,“周内司一死,是没人追究宫廷秘方了,可程太太你别忘了,程老爷的性命和你程家的家业都握在我范家的手中呢!依本宫看,就让程老爷在牢里多待些时日,等两家的姻缘定了再出来罢!”
徐氏谄媚道,“娘娘过虑了,内司夫人都死了,跟一个死人争,是不是太?”
“人死了,才容易念念不忘呐,”和妃眸光深远,“惠妃姐姐都死了二十一年了,在皇上的心中,可一直活着呐!本宫受的苦,不要侄女也受同样的苦。”
徐氏一阵头皮发麻,和妃的话里话外是没什么,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些话就像……就像人的临终之言,宣泄毕生的隐忍和痛楚。
好在和妃换了话锋,“都说周内司无懈可击,能把周内司骗进套里,程太太好本事!本宫就奇了,雅岷江南段凶险无人不知,程太太是如何瞒过周内司的眼睛的?”
“娘娘谬赞,我是早有准备呐,适逢大雾,自然需要罗盘指向。只要在罗盘上动了手脚,南为北,北为南,周内司以为是往北上,殊不知是向南的死路呢!”
“据本宫所知,程来远那个奴才可是个忠心的,罗盘又在他的手上,加上轮船又有程二少爷监管,这换罗盘,怕是不那么容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