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也只有许一诺了,易平生笑了笑道:“那我得多修几辈子。”话落他收起了笑容,对越烨说道,“皇兄当年与我比人多输了,如今怎么就这样有把握能赢我?”
越烨从大殿上走了下来,身后的小太监们撑着伞忙不迭地跟着,比起当年他阶下囚的模样,现在的他似乎将皇帝这个角色演绎的很好。先皇在世时候说得很对,他需要为这个天下负责,所以并非他偏爱谁就让谁做皇帝,易平生一直很认可这点,也觉得这是一个作为皇帝应该有的考量,但是这个人动了许一诺,他觉得翻一翻脸也是逼不得已。越烨看着易平生道:“贤弟当真觉得这大明宫能容纳那么多人?当年是我失算,做了皇帝总要有些长进么不是?”他嘴角浮起笑容,“你当年的确人多,如今朕有华应言,你忘记了吧?”他再一抬手,华应言站在了他的身后。
天空掠过一只秃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随即那熟悉的震动感布满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易平生仰头看了看,对越烨道:“男人之间的斗争,何必扯上一个女人,你要的是我性命,那么我们就来搏一搏好了。你放她走。”
越烨低头玩了玩手中玉扳指,似乎在衡量什么:“男人的战争里总少不了女人,真幸运我并不爱这个女人,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决断。我可以放她走,但是你要留下。广陵王,再来长安,有去无回。”易平生明白自己一直是他皇兄的心头刺,当年他的生辰宴给越烨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要除掉易平生自然不会去广陵,那是他的地盘,唯一的法子,就是留着许一诺,让易平生主动来长安—如今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了。
易平生看着抓住自己的胳膊许一诺,她爱不爱自己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她站在自己的身边,愿意与这个世界为敌,这样的他值得为之付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本王来长安,的确没有打算回去。”他轻轻碰了碰许一诺的手肘,然后道,“一默和你先走。”然后俯身到她的耳边轻轻道,“朱雀门口,有人会接应你们,告诉他们我在天元殿。”他清楚只有这样说,才能让许一诺离开,他的人似乎还没有到,他需要一点时间,至少要保证许一诺安全,然后他故意大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啊许兄弟。”
许一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苦笑道:“期你个头啊。”
就在许一诺转身之际,宫墙之上布满了弓箭手,易平生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人,他惊异的目光遇上了一样疑惑的越烨,一瞬间都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是华应言的。易平生在盘算着自己还在路上的军队,难道是因为华应言从中插了一手,所以才延迟了?
越烨看着华应言道:“华卿家甚得朕的心意。”
许一诺的背影停了一停,然后继续走了下去。
易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华应言的方向走去,他不疾不徐地拔出匕首,越烨冷笑的瞧着易平生,然后接过随从递来的弓箭,冲着易平生开弓上箭,那弓箭被拉成圆月,只是一瞬,箭头掉转了方向,冲着远去的许一默和许一诺的方向飞了过去,许一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回首,然后猛地推开了许一诺。华应言就在这个时候夺过易平生的匕首,冲越烨刺去,瞬间周围暴动,两方势力均已出手,哪里还是什么婚礼。易平生看见不远处的大殿之门缓缓打开,知道是自己的人马到了。
这混乱之中,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一默!!!”声音透露着无限悲凉,她跪在雨里搂着为她挡了一箭的许一默放生大哭。易平生距离她很远,但是他仍旧亲眼目睹了越烨的随从握着长矛靠近了许一诺,他一路厮杀却冲不过去,他看见华应言杀了过去,仅仅是一剑之距,易平生的随从阿贵用刀刺中了华应言,而越烨的随从用长矛从身后刺中了许一诺,他头一次听见那么凄惨的叫声,若他一早料到这样的结果,情愿强她所难娶了她!
大雨中的许一诺就像被风吹断的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她的身后是为她已经挡了一刀的华应言,自然也不知道那一天易平生成了这个华夏帝国的王。
易平生的故事只到了这里,讲完这个故事的他看着我,苦笑道:“身为皇室中人,我的回忆里,记得最多的,是和你有关的过往。”
我垂下眼帘,那些他记得的往事,已经有许多我都已经模糊遗忘,想起我接待过的那些异客们,原来无论是谁,在回忆过往的时候,只会记得自己最爱最喜欢的人或者事,那些在别人记忆里忽略的部分,对回忆的人却是弥足珍贵。
等听完易平生的故事,那些原本我的回忆,通通涌了上来,脑海中的那些记忆碎片,终于在他的故事中拼凑了个完完整整!我想对易平生说道一声谢,却难以启齿,我们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一声谢字反而生分,易平生浮起了自嘲的微笑对我说道:“许一诺,我原以为,在那样痛苦的涅槃下,你将他忘得彻彻底底,即使再见也不会动情了,我以为你的爱,死在那场大雨里。”他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冲我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我道,“那日你离开店里,对我说后院树下有最好喝的酒,我馋着那些离人笑去挖了出来,的确挖出了一坛子好酒,却也发现了这个。”他走到华应言的面前,为他添了些茶水道,“你能找到平安镇,挺不容易的。”
华应言也不计较,笑着道:“找到平安镇或许难了些,找到她还是容易的。”说罢对我笑了笑。
接过易平生递来的那封信,上面还有泥土的痕迹,很脏,没有收信的人的名字,但指尖传来了无法阻挡的回忆的气息。
我认识华应言纯属命中注定。
那阵子我的确是十分无聊,因为认识的朋友不是在家闭门赶考就是陪家人闭门赶考,易平生往日里就算再忙着考试,也会得空出来找我们玩儿,如今为了殿试也不出现了,真叫人失望,一默成日垂头丧气叫人看着心烦,我也不忍心将对他的厌烦表现的太过于明显,只好拿了他藏在卧室褥子底下的私房钱出去玩。
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去南山寺下买点素饼,一不小心拐错了弯就不记得路了,只好按照来的轨迹返回,好在回到了熟悉的西关街,繁苍楼的伙计看见我连连招呼道:“许大公子,二楼包厢还空着呢,您几位呀?”
我十分欣赏繁苍楼的伙计,但凡在这里包厢待过的客人,他都能将脸和名号对应上一一记下,我离开长安那年他已经是长安城内伙计中的头牌了,据说还有不少酒楼要请他,不过那都是题外话了。我有些落寞道:“今儿不用包厢了,就我一人。”
伙计体贴地为我牵了马,笑道:“本楼最近新开了两间精致小包厢,两到四位客人的位置,许大公子又是熟客,您就当先尝个鲜。”我连连道好,摇着扇子迈了进去。伙计将我引到二楼,从前一间大的厢房隔成了两处,外观看来十分相似,移门布帘梅花点缀,倒也是附庸风雅的很,伙计掀开了帘子我微微颔首进去了,对他道:“先来些我平常喝的茶水。”伙计应了一声出去了。
翻了几本手边放着的话本子也不见伙计过来,实在无聊便摇着扇子出了厢房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大堂内发了会儿呆,看见师傅们正在搭建晚上皮影戏的台子,一边的琴师正在弹琴丝毫不受干扰,大堂内还有已经喝起酒来的客人,这时候突然有点想念易平生和许一默的聒噪,便等到他们殿试完了,一定好好聚聚。转身要进厢房时,有些傻眼,两间厢房一模一样,可我不记得自己先前进的是哪间,门口也还没有来得及挂上厢房的名号,想了一想,于是跟着感觉走进了一间。
那几案上放着一只青瓷阳文雕梅的杯子,正冒着热气,这几案边靠着一个颇为享受这厢房的男人,手中卷着一本话本子看得正欢,抬头看了我一眼,略微吃惊地笑了笑。我才反应过来是走错了厢房,于是点头致歉退了出去,掀开隔壁的帘子,撞见一位年轻的公子正用扇子挑起对面同样年轻的女子的下巴,我脸一烫赶紧退了出来,心道这伙计也太不规矩了,怎的我离开一会儿就把厢房给了旁人,抬眼一看刚刚走错厢房的那位男子移开了门问道:“兄台莫不是地方给人占了吧?在下也是一个人,不如一起喝杯茶?”
这个男人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一种不言而喻的喜悦拱的心直跳,我执着扇子拱了拱手道:“也好,呵呵,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罢耳朵根子也发了烫,原本想说天涯何处不相逢来展现一下自己文采,结果说歪了只好打住。
华应言吩咐了伙计多上了一副茶具,那伙计见我与华应言坐一块笑了笑,又按着我平常的习惯在案上搁了一小碟糖,方才退了下去,竟然没有为将我包厢让给别人的事情道歉。
“在下华应言,洛阳人氏,前来长安走亲戚。不知兄台……”
“洛阳?洛阳好啊,好地方,有句诗……哦,洛阳亲友如相问,无人知是荔枝来。”我笑着往茶杯里添了一些糖,笑着道。
华应言微微一笑看着我往茶水加了些糖便问:“这是长安的新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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