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从马上翻身下来,拢好兜帽后靠着身旁这棵大树席地而坐,悠然自得地就着清水啃硬邦邦的麦饼——这还是哈山刚才塞给她的储备粮兼早饭。她猜得到伊兹密王子估计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会找人逮她回去的概率相当大。但她并不着急,因为自己长期以来给他留下的印象会让他本能地轻看起她来,按照常理来说就算大难不死,此刻变得身无分文、外貌依旧引人注目的她要寻觅起来的难度也不大。他怕是压根不会想到,她会趁机溜掉。
再说现在可不是交通便利、信息流通极快的二十世纪,光靠有限的人手想在别的国家找一个一心要躲起来的人,难度不可谓不小。他的地盘是比泰多,可不是雅典,论起在*琴海上的掌控力,密诺斯的话语权都比他大些呢,他动作也不可能太大的,不然追究起来可大可小,两国邦交就难免会受到影响了。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昼六时——也就是正午时分她就要上船前往埃及了,从此后会无期喽~凯西内心的小人开始快乐地挥舞着小手绢——无论是让她想要敬而远之的伊兹密王子,还是有时候会做些让她看不明白的事情的姆拉,或者是可*的小牛排小羊扒都就此与之告别了。
最让此时此刻的她感到可惜的是,那些在二十世纪的旅游杂志上看到的想前去参观的雅典景点现在都还没影呢:不管是赫赫有名的,被称为古希腊‘三贤者’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和苏格拉底,还是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离他们本尊的诞生都还有几百上千年,更别提她想看得只是他们的故居了。而建筑方面,那被誉为希腊全盛时期建筑和艺术的代表作,供奉着雅典娜女神又身为雅典卫城中心的巍峨的帕特农神殿也还未兴建。她要是跟着去赶集,能看到的也就是那些用泥土灰砖建造的城墙,那三座在现代赫赫有名的利卡维托斯山、尼姆夫斯山和阿克罗波利斯山上如今只有林繁叶茂的植被,连半根像样的石柱都没有。
海湾这头的凯西正忧伤地哼着小调,海湾那头象征着她心*的肉扒的伊兹密王子也没有闲着。
昨天虽然幸运地逃开了飓风和岩山,可船员们在靠岸检查之后神情凝重地上报于他,船底有多处损坏,如果置之不管的话很容易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导致船舱持续进水,危险性极大。在询问过后,伊兹密得到了需要两天时间进行修理,才可以安全地继续出发的消息。
而这段时间,他们就只能在这座渔岛上逗留了。
精干稳重的侍女长姆拉也从消沉中恢复了过来,在她家王子的说服之下,坚信着凯西不会那么容易死去——既然他们从海神的保佑中躲过了灾难,难道河神不会去保佑她女儿平安度过危机吗?那可是海神特意派使者们送到他们面前的神女,不可能就这么收回。
这套说辞要是让凯西知道了,只会怒斥是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天知道那经历多九死一生啊,就这么被姆拉奉为真理,所以她一听要在这个简陋的渔岛上安置几日后,就按捺下那些担心的情绪,转而中气十足地指挥侍女们与奈肯将军手下的侍卫一起,用最快的速度设置出一个豪华的临时居所来。在她的心里,什么都可以将就,但绝对不可以将就他们伟大的王子。
伊兹密其实对住所并不计较,他从八岁开始就四处游历,睡得了豪华宫殿的丝绸被褥,也躺得了破旧神殿中用粗糙的稻草梗搭成的临时小榻。不过在见到布置几乎跟船上时无异的房间时,他还是褒奖了姆拉的高效率作业。
半倚在软榻上,他垂着眼分析着这些由信鸽带来的情报,“父王先前拟定的、在*琴海的策略果然受到了密诺亚臣属国的阻挠。”
奈肯将军摸着山羊胡附和:“没想到凯西小姐会顺利治愈了密诺斯王,王对此非常震怒。”
“在转向进攻埃及之前,父王要先控制*琴海诸边周国才能保证后顾无忧。”伊兹密将阅读过的羊皮卷投入火盆,看着火舌很快舔噬了那棕褐色的皮卷:“光靠限制锡的输出,是不能做到的。还请父王耐心等待时机,现在还不到时候,在采取任何强硬措施之前,我们必须对密诺亚的军事力量要有充分的了解。”
又摊开一卷文件,他一眼就瞅见那标题是给他提供的王妃候选人名单。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对正文的内容连扫视而过的兴致都没,直接就顺手一挥,让它在熊熊火焰中化成灰烬。这样昂贵的羊皮卷居然拿来写这些无聊的内容,看来父亲是太过清闲了,把多数政务都丢在他身上,自己却四处征战外加玩乐,时常还带些妖娆的当地舞娘回来。他决定给父亲找点事情做,省得他管太宽。
奈肯眼尖地瞥见其中的一个名字,霎时间明白过来那位恨不得把独子也□成如同他一般风流的比泰多王在上面写了什么,大胆地调侃起伊兹密来:“王子就不曾想过,先在那诸国的公主中选一位温柔可亲、又美丽动人的作为侧妃让王安心吗?”也难怪比泰多王着急,这位最尊贵的王子今年也二十一岁了,换做是他国的继承人,皆都早就成亲生子,侧室都纳了好几个,就算是比泰多的宿敌埃及,那位年轻的王者也在十八岁的时候顺利成婚。然而他却仿佛清心寡欲一般,对女人的滋味毫无兴趣,要不是他近来对想要夺得那位已婚的河神之女的心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执拗,恐怕周围的人都要失礼地猜测他是否如同那位神话中的阿喀琉斯一般喜好同性了。
伊兹密本想说,他心中的王妃只有正躺在远方埃及宿敌怀中的那一位。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挨着自己坐下时,那像只自得其乐的小猫一样悠然的神态蓦地浮现脑海,和那清新的果香味,都如同淡淡笼罩在清晨的海面上的薄雾,并不清晰却挥之不去。
平静地直起身,他盯着刻满了锲文字的粘土版,不知不觉就改口成:“我过去就曾说,我的王妃要由自己做主。她一定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公主,拥有让人赞叹的智慧,才可能与我一起并肩看到那徐徐升起的比泰多更强盛的未来。”而他也会一心一意地对待她,不纳二妃。
从前他觉得,那位埃及王妃就是他一直寻觅着的、预言中的女子。但现在,他又隐约发现,她性格上的缺陷也是如此明显,似乎并不适合这个独一无二却象征着极大责任的位置。
见王子的表情莫测,奈肯也不再劝说,他知道对方极有主见,不会被他的话语影响。就是真心可惜了凯西,他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她的身份和长相与王子相当般配,性子也善良可*,就算不如她姐姐凯罗尔那般聪慧,也可以当做个漂亮的花瓶摆着看着就够赏心悦目的了。性子可能软和了点,那当个侧妃也不错。
他不知道伊兹密不如表面上展示的那般不在乎。早在还没安顿下来的时候,伊兹密就第一时间用应急用的信鸽去给留在比泰多的部下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用最快速度集结所有分布在*琴海一带小岛上的人手,去全力寻找一个叫凯西的金发碧眼的姑娘,一旦发现行踪,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要在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尽快带回哈图萨斯的宫殿去与他会合。这个过程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尽量不要惊动他国的人免得神女的事情走漏消息。
又想了想,为了预防万一,他这次发信给受命守护在尼罗河女儿身边的路卡,让对方随时留意凯罗尔身边的动态:要是凯西隐约察觉了什么不对而躲着比泰多的人,也一定会自己前往埃及去找姐姐的。他反而对能在周边岛屿上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可以成功找到人这一点不抱太高期望——说到底,凯西之所以愿意与他们同行也只是为了去埃及,她看上去不愿意耽误半点时间,很难说会不会直接就自觅途径而不是傻乎乎地在原地等待救援。最保险的就是去她的目的地直接布置人手,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任她插翅难飞。
不知道伊兹密已经算无遗策地在前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凯西没过多久就等到了满载而归的哈山二人,高高兴兴地顺利搭上了那班回埃及的商船。
49凯罗尔
为期十来日的旅途中没有再发生让凯西胆战心惊的意外事件,在平安踏上德贝城土地的那一刻 ,一直历经各种坎坷曲折的她都不敢相信竟然会真的如此顺畅就来到了过去那么多个月以来梦寐以求的埃及,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领着凯西,哈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划过去后可以最近看到王宫河畔别殿情景的尼罗河入口,“从这里可以划船接近王宫,”他给她蒙好面纱和纯色无花的头巾,有些不舍地再次叮嘱:“一定要小心,由于嘉芙娜公主的到来,最近宫殿的守备尤其森严,不要贸然行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进去求见呢?”
凯西也有些不习惯身边骤然没了这么个万能又体贴的朋友,真是由奢入俭难啊,这些日子以来,她一路上受了他那么多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彻底把他视为兄长一样的知心好友了。想到离别在即,禁不住拥抱了哈山一下,也不知道对方为这尤其亲密的举动都身体僵硬了,踮起脚尖挨着他耳畔轻轻说:“我想先亲眼在远处见证我姐姐到底过得好不好,看看她在离开了家人后,是不是还能真心地笑。如果她独自一人在这里也可以过得幸福,那我就会默默离开,给她送上祝福,还会将她的情况传达给家人并且说服他们;但如果那些只是假象,我就要狠狠击破这一切,然后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