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看见那幅小像起,就应该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再得到他的爱情,又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有期待……
大半宿都难以入眠,但黛玉终究是疲倦极了,终于在五更鼓声远去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她睡得很浅,只一个小小的动静,就将她惊醒,睁开眼见水溶坐在床沿,对着自己微笑,又羞赧得恨不得再把头钻回被子。
偏偏水溶还向着她,俯□子,轻笑着说:“夫人,可以起了么,想来紫鹃已在外头等着了。”
黛玉倒是肯起来,可是跟前坐着这么个大男人,叫她怎好意思钻出被子?
被他笑吟吟地看了一会,黛玉更扛不住了,好容易鼓起勇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王爷,你,你转过身去,我才好起身更衣……”
“好。”水溶果然依言起来了,只这声答应中,分明故意不藏起无限欢快的逗弄。
黛玉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昨夜她也只脱了喜服而已,而今日她要以新妇的身份,参拜水氏宗祠,床头的矮几上,早整整齐齐的拜访着郡王、王妃的大礼服、冠帽、玉带等,比之昨日的新娘服饰,更是繁复,黛玉坐在床头,手掩着衣襟,只看得愣了一愣。
这时,水溶忽然掀开被子,飞快地在锦衾上取了一件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黛玉眼尖,目光扫过,登时满面飞红。
她知道那是一方雪白的丝帕子,在出阁的前夜,就有喜娘悄悄跟她说过,那是用来验新娘初夜落红的。
昨天两人虽同床共枕,大被同眠,但水溶对她秋毫无犯,那帕子上怎会有一丝半点的痕迹……
黛玉领悟了他的用意,心下很是感激,更加不敢抬头看他。
水溶自己也有几分尴尬,便对她抿唇笑了笑,走到门边,打开了洞房的门扇。
果然紫鹃和另两名服侍梳洗、更衣的丫鬟,已捧了盥洗器物,在外头恭候已久,见水溶出现,忙躬身下去,莺莺燕燕地齐声说:“给王爷、王妃请安。”
水溶一点头,率先回到房内,三名丫鬟方才鱼贯而入。
紫鹃见黛玉侧身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中衣,听见自己进来,只稍稍掀了一下眼角,又低下头去,除了半边脸颊红彤彤的,竟然精神,心情尚好的模样?
紫鹃真是意外极了,偷眼瞥了一眼床上,被褥是有些凌乱,但仍瞧不出什么端倪,耳边听见水溶轻轻一声干咳,这才省悟过来,暗骂自己八卦也不分场合,赶紧收心聚神,服侍水溶和黛玉穿戴冠服。
正文 60
紫鹃等服侍水溶和黛玉梳洗穿戴,前者倒容易,只黛玉要按品大妆,盛装繁复,除紫鹃外,挑选出来的三名丫鬟都是颇有经验的,也足足忙碌了小半个时辰。
紫鹃固然是感到新鲜,忙前忙后地完全不嫌麻烦,难得水溶也耐心十足的站在一旁,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黛玉妆扮。
黛玉被他这么看着,又从菱花镜里觑到他的笑容,更加羞赧,紫鹃不时地要提醒她“姑娘且抬一抬头”,同时心里偷笑,看来昨晚两人相处不错,这王爷倒挺有几分情趣。
跟着新人又到前院的一个小花厅,只是用早饭而已,也早有十几个丫鬟肃容凝立地等候,一见北静王和黛玉进来,立即齐声请王爷、王妃的安。
待二人坐下,先是奉了暖茶上来,然后才是一道道的吃食,只是各色粥品、点心、果蔬,也花样不同,件件精致的上了不下二十余种。
紫鹃尽管显学过了规矩,也不禁暗暗咋舌,这比在荣国府贾母房里用饭,还讲排场哩,只怕姑娘不大喜欢。
果然,她照着黛玉的口味,舀了小半碗清粥给她,只略略吃了几口,又进了一块清淡爽口的酥点,就放下不吃了。
水溶见状,示意紫鹃到身边来,悄声问她:“王妃平日喜欢吃什么,习惯什么时辰吃,你回头去告诉了魏大娘,让她吩咐厨房照样做来。”
紫鹃答应了,忍不住又在肚子里叹息,这些公侯之家,吃饭睡觉都自有一套规矩,轻易改不得,北静王居然肯照着姑娘的习惯来,可真是个疼老婆的,这一点就比那宝玉分毫不差,不过姑娘未必领情。
果然黛玉听了这话,忙低低回了一句:“不必了,这些都很好……”
用毕早饭,北静王才和黛玉去往正房的厅堂,才走进垂花门,夹道两边,一路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仆役和丫鬟,为首的正是总管事魏仁博夫妇,随着北静王和黛玉的步子,一班一班地跪下、请安,直到大厅之上,郡王夫妇并肩分坐在两张大位上,又由魏仁博夫妇带领王府中有头脸的管事、媳妇进内拜见。
这是阖府家人拜见王妃的仪式,自此以后,寻常的男仆就再难见到女主人了。
黛玉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倒也落落大方,对魏仁博夫妇慰勉了几句,又吩咐紫鹃一一打赏。
饶是紫鹃胆大麻利,也是一阵阵地眼花缭乱,战战兢兢,这郡王府的派头果然远胜荣国府,今后不止姑娘有得折腾,连带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别出了错遭人取笑啊!
除了几个管家娘子和大丫头留在厅上伺候,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接下来是北静王的两名妾室要进来跟王爷、王妃叩头、奉茶。
鼻端香风飘拂,耳闻佩环叮当,从厅外袅袅娜娜地进来两名霓裳珠翠的女子,紫鹃一听是北静王的小老婆,虽有几分不痛快,但更多的是好奇心,侍立在黛玉身后,睁大了眼睛仔细看。
两名女子行到离黛玉十步左右,便提裙跪下,恭恭敬敬地伏地叩头,口称:“贱妾李氏、陆氏拜见王爷、王妃,万福金安。”
黛玉认得左首身材苗条,姿容艳丽的女子,正是在莲花庵中见过的陆夫人,而右首的女子则容貌中人而已,看上去温柔沉默。
黛玉忙说:“李夫人,陆夫人请起,紫鹃,快搀了二位夫人起来。”
魏仁博家的走到黛玉身后,躬身俯在她耳边说:“夫人是外间人叫的,在府里只称二位姨娘,王妃直呼二位姨娘的名便可。”
水溶含笑点头,一一指了两位妾室:“这一个是绣儿,这一个是曼儿。”
黛玉来时早有准备,当下命紫鹃将贾母给的两只玛瑙手环,分赐给二人。
那一位李氏名唤绣心,是族内远亲的一个孤女,水溶十四岁时,老王爷就指给他做屋里人的,后来老王爷辞世之后,他不敢有违父命,三年热孝一过,便收为妾室,更在他和沈妃完婚之前。
这李氏沉默寡言,温柔可亲,平日里深居简出,性情和陆夫人大不相同。
阖府上下参拜了王妃之后,北静王又当众宣布,今后王府内事务,但凡要紧的,都须禀明了王妃,得到允准方可执行。
两名妾室,以及魏仁博家的以下,都恭谨领命。
一套仪式下来,紫鹃都累得有些站不住了,更是替黛玉叫苦,这王府上下该有多少人事,若桩桩件件都要姑娘拿主意,她烦都烦死了,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情吟诗作赋,谈情说爱?
这位魏大娘瞅着很是精明,上一回来莲花庵送礼,紫鹃就对她印象大好,于是便开始打主意,回头怎生巴结好了她,让她忠诚卖力,姑娘也省些心思才好。
见完了府中人等,跟着就是参拜水氏宗祠,其间的庄重严肃,繁文缛节,更是不一而足,好在水溶体贴黛玉,途中时时见空就领了她休息。
拜过了宗祠,又是族内各房、各支的亲眷拜见,北静王在前方的花厅安排了宴席,单请宗族内的男丁,黛玉则在内里和女眷们用饭。
前前后后,满满当当的不下百十余人,尤其那些女眷挨个地跪拜、认见,黛玉虽一一接待,毫不失礼,但这一顿饭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正经吃上几口,着实疲累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还只是见面而已,晚上才是正经家宴,故而用毕了午饭,水溶和黛玉忙匆匆回房,其余丫鬟都在外间听唤,只留了紫鹃在内里服侍。
房里只剩下三人,气氛马上有些暧昧尴尬,就连紫鹃,扮演这为自家姑娘和姑爷铺床叠被的贴身丫鬟角色,未免也手脚紧张。
见黛玉仍穿着大礼服,半背向自己坐着,不大言语的模样,水溶便主动走过去,笑着说:“夫人辛苦了,这些繁文缛节,我本也不愿,只几代传下的规矩,也不好就在我手上全改了,夫人且歇个午吧,晚间还有烦心累人的。”
黛玉无奈,只好站起来,低低应了声:“无妨……”
紫鹃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该速速伺候完毕,赶紧识趣闪人,便走过来,先要替水溶宽衣。
没想到他却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另有事,你只伺候了王妃歇息就好。”
“咦,王爷不休息吗?”紫鹃脱口而出之后,才红了脸,告诫自己这里已不是潇湘馆,水溶也不是黛玉,今后说话行事,千万记着莫要太随意了。
不仅她这样,连黛玉都流露出诧异的目光,但想到不必马上再和他同床共枕,又暗自大松了口气,也是一抹红晕,轻染了雪颈香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