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宝玉依然胡言乱语,宝钗不禁容颜惨淡:“今夜你我新婚,你还是要去颦儿那边么?”
“新婚?我和宝姐姐你么?”宝玉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傻笑起来,“你哄我哩,老太太、太太,还有凤姐姐,都说老爷做主娶的是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是宝姐姐你坐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又来捉弄我了?快别这样,我是不打紧,林妹妹可是要生气的。”
宝钗见他虽是半痴半傻,却一脸认真的神气,口口声声仍回护林妹妹,愈发心酸,她怎不知道宝玉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颦儿?
奈何子女的终身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自幼父亲早逝,既然母亲和哥哥都许了这头亲事,自己又如何能说个不字?
再者,纵然知道宝黛二人两情相悦,在她的心里,也无法就割舍了对宝玉的恋慕……
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吧,答允了嫁入贾府,照料疯疯傻傻的宝玉,就断没有后悔和回头的。
宝钗虽然性情宽和沉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此刻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站起来,既温柔又坚定的说:“我是妈妈和哥哥做主,嫁你为妻,已拜过天地父母,怎么又提林妹妹?”
宝钗语调柔和,却不啻在宝玉头顶,炸响了一个焦雷,登时更傻了,结结巴巴的问:“老爷给我娶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宝钗望定宝玉,缓缓的点下头去。
宝玉踉跄两步,在他心里,认定了宝姐姐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可这又叫他如何肯相信?
见宝玉眼神恍惚,咧了咧嘴,像是想哭的模样,手扶着门闩,脸朝着自己,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宝钗心又软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必多折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嫁了你,就以你为天,今晚你要出去,我也不该阻拦,只是今后再没脸见人,不如现在就写了休书给我,就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了。”
宝钗面容清肃,语气淡漠,在温柔可亲之外,更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泠然。
宝玉被她慑住,更加不敢造次,失魂落魄只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另娶了别人,林妹妹别是要伤心死了……”
宝钗见他这般摸样,也有几分害怕,含羞上前,扶了宝玉在喜案边的太师椅坐下,斟了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低低安慰:“你我既做了夫妻,少不得……少不得彼此宽容、体谅,眼下要紧的,是医好你的病,林妹妹那边,老太太和老爷也自会替她做主……”
宝玉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喝了茶,感到舌根一缕苦涩直透心房,反反复复的在心头默念:“我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又怎么办?呀,莫非她也要另嫁别人么?”
这个念头方动,胸口就疼痛如割,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掌心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次日的清晨,宝钗而眠的宝钗醒来,见床上的宝玉还在酣睡,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熬过了这个洞房之夜,今后自己和他如何相处,还要看造化了。
她准备唤了丫头来伺候梳洗,没想到刚打开房门,雪雁和莺儿就在门前,一个用帕子哀哀的擦拭眼泪,一个不安的踱来踱去,看到宝钗出来,赶紧都迎了上去。
莺儿见宝钗仍穿着大红喜服,满脸倦容,眼圈儿黑黑的,不敢多问,强笑着说:“请二爷和奶奶的安,我就去打水来。”
她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没动,只拿询问的眼神望着宝钗。
宝钗却先问两眼红桃子一般的雪雁:“怎么了,大清早的哭成这样?”
莺儿也低声提醒她:“二爷和奶奶大喜的日子,快别这么着。”
宝钗摆了摆手,止住莺儿,仍问雪雁:“虽说你是林妹妹的人,但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给我知道,我必给你做主。”
宝钗不说还好,一提到“林妹妹”,雪雁再也忍不住悲伤和恐惧,哇的大哭出来:“二奶奶,昨夜我们姑娘她,她咽气了!”
饶是宝钗诸事镇定,听了整个消息也是震惊色变:“什么?你说林妹妹,林妹妹去了么?”
雪雁的脸白了一霎,抽抽答答的接着说:“先前是死了的,可后来又,又活过来了,连紫鹃姐姐也是先投了湖,再活转过来,外头的妈妈们都说,是,是犯了邪祟……”
莺儿赶紧又打断雪雁:“兴许林姑娘和紫鹃本没有死,只是一时背过了气,这种信不得的昏话,快别在这里乱说!”
宝钗更加惊疑不已,忙催促雪雁:“既是这样,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快回去潇湘馆那边,瞧瞧你家姑娘要紧。”
雪雁却扑通一声跪下,给宝钗叩头不迭:“二奶奶留下我吧,我,我是万万不敢回去了!”
宝钗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只能先拉起了雪雁。
宝玉本还在在酣睡,但门口三人接连几个“林妹妹”,却像是最有效的清醒药,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就要跳下床,嘴里直嚷嚷:“林妹妹在哪里?林妹妹在哪里?”
宝钗连忙让雪雁和莺儿先下去,自己掩了门,一面服侍宝玉宝玉,一面安抚他:“林妹妹好端端的在潇湘馆呢,怎会来这里?时辰不早了,回头先去请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安,在他们跟前,你可别又乱说话。”
宝玉之于宝钗,纵没有对待黛玉的一腔情爱,也是极为敬重服气的,加上人在病中,精神又受了打击,更是浑浑噩噩,听她软语劝解,也就糊里糊涂的点头称是。
李蕙坐在矮凳上,呆呆的望着靠在床上,同样侧过脸来看自己的少女,她清秀、瘦弱,目似秋水,蕴了一股子灵气,却又眉梢含颦,仿佛说不尽的忧伤。
只看了第一眼,李蕙就几乎脱口而出:“林妹妹?”
这少女的容貌跟柳婷婷并不像,但里里外外,就是李蕙心里的那个林妹妹!
事实上,眼前老少人等,也都唤她作“林姑娘”,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叫她“林丫头”或是“玉儿”。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那一撞,撞到这么个古怪的拍戏现场?
当李蕙懵懂的问:“你们是哪个剧组的?拍的也是《红楼梦》么?”周围人都拿恐慌不已的神气看她,就没一个人回答。
直到床上的少女讶异的反问:“紫鹃,你这是怎么啦?”那老太太打量了自己一会,心疼的摇头叹息:“紫鹃这孩子,以为你死了,也跟着投了湖,虽说救活转了,可伤心过了头,怕是心智有些糊涂了。”
那少女有些急了,追问她:“紫鹃,紫鹃,你练我都不认得了?”
李蕙眨了眨眼睛,不太肯定:“你是……林黛玉?”
旁边有些躲避自己的年轻贵妇,连忙喝斥:“没规矩,怎么敢直呼姑娘的闺名?”
她真的“林黛玉”?而自己果然还是“紫鹃”?
李蕙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只凭着直觉问,“你们真的是在拍《红楼梦》,请我来演紫鹃的吗,怎么也不事先联络商谈?”
王熙凤听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赶紧捱到贾母身边,悄声说:“老太太,瞧紫鹃的样子,可真是中了邪啦,要不先关起来,着人看守,回头再请了法师道士来收邪?”
贾母还在沉吟,黛玉已断然不肯:“不,老祖宗,别把紫鹃关起来,她只是还未清醒过来,待我慢慢儿说给她听。”
黛玉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尽管不如紫鹃表现得古怪,熙凤终究也还是有点儿惧怕,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贾母无奈,也只能答允:“好吧,只是你别和她单独呆在一处才好。”
“是,我知道了,老祖宗。”黛玉点了点头,又将温柔怜悯的眼神转向李蕙。
潇湘馆这边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天也蒙蒙亮了,贾母更觉得心力交瘁,她纵然心疼黛玉,但终究宝玉宝钗那头更为要紧,也只能留了贾琏、凤姐,并林之孝夫妇照看,自己叮嘱了黛玉几句,便匆匆先回正房那边了。
正文 6第五章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潇湘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