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正文 53
还未到潇湘馆,紫鹃就看见一个瘦削婀娜的背影,伫立在滴翠庭亭边的水畔,白衫翠绦,秀发当风飘拂,不是黛玉又是谁人?
紫鹃又向四周望了望,附近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黛玉显然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她又在看什么呢?
紫鹃一时好奇,便不叫黛玉,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探头而望,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黛玉一双明眸,望着的是滴翠亭边种着的一丛木槿,到了夏日,花儿开的正艳丽,然而到底娇弱,被风儿一吹,纷纷扬扬的落在水面上。
绯红色的花瓣,浅碧色的湖水,在紫鹃瞧来倒是赏心悦目,但她知道黛玉必不这么看,这姑娘多半又想着落花流水,年华时光,命运归宿之类的伤感事吧?
她轻轻叫了句:“姑娘,瞧什么呢?”
黛玉宛如梦醒,回过头来,见是紫鹃,便摇头笑了笑:“没什么,这两天身上有些懒怠,才出来随处走走。”
紫鹃见她不仅没有悲戚之色,反而噙了一缕笑痕,仿佛风过平湖,微动涟漪,显得既平静,又不乏生命力。
黛玉见紫鹃盯着自己,眼神有些诧异,便问她:“你不是去老太太哪儿了么,怎这样快就回来了?”
紫鹃仍凝视着她,半晌不答,眼神反越来越古怪起来,黛玉用手绢在她身上拂了一下,略有点儿嗔怪:“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紫鹃倒是开口了,却是答非所问:“姑娘,若是还让你嫁给宝玉,可愿意么?”
黛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似乎受到了惊吓,向后退了两步,身后就是湖水,紫鹃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黛玉的失神也只是一霎,马上袖子一甩,挣脱的紫鹃,更不说话,只低头快步疾走。
“姑娘,姑娘!”紫鹃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十多丈远,黛玉被紫鹃缠得没法,终于停下,霍的转过头来,泪水已在眼眶中莹莹打转。
“纵然旁人都觉得我可怜可笑,我也并不在意,只没想到连你也拿这个取笑!”
紫鹃一愣,知道黛玉误会了。
这也难怪,“紫鹃”可以说见证了她和宝玉之间,全部的爱怨痴缠,希望绝望,是唯一一心只为她着想的人,如果说在这世上,黛玉还有知己的话,未必是她曾经深爱的宝玉,反而是这个默默的理解她,陪伴她的丫鬟。
如果连紫鹃也拿她的心病取笑,黛玉的失望愤怒,可想而知。
紫鹃并不全然是“紫鹃”,但是这份心情,她完全可以体谅,只是有些话,不说是不行了。
她走到黛玉跟前,望着他清丽绝俗的芙蓉面,握起她的手,着力握了一下,像是自己下了决心,又像是在鼓励黛玉。
“姑娘,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说我会拿这个取笑么?”
黛玉抿了抿嘴唇,仍有愠意,却不再挣脱她。
“姑娘只道任谁来求,都决意不嫁,无非随了莲渡师父或是妙玉师父,无牵无挂,一了百了,是么?”
黛玉默然不语,这的确是她的想法,清楚的对紫鹃说过,只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又问起。
“可姑娘可曾想过,若是有个极有势力之人,非要强求娶你,姑娘横竖不嫁,老太太自然也没法子,可是就不怕得罪了那人,他一怒之下,整个荣国府都不能安生,甚至惹来祸事?”
黛玉整个身子都为之一震,眼底有惊惧之色一掠而过,唇角勉强一动,反问紫鹃:“明明就是取笑,还说不是?我又算得什么,哪有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
“姑娘你虽聪明,到底不知道外头的厉害,呵,要说这宝玉,今日我倒有点儿开眼,可见他也未必全是个渣,好吧,无情无义的男子。”
于是,便把刚才在贾母住处偷听到的,关于忠顺王如何托请戴太监保媒,甚至禀告了圣上,非要娶黛玉为妾,并宝玉不顾一切,在长辈跟前哭求之事,细细地说给黛玉知道。
末了,紫鹃还特别加了一句:“这宝玉明知姑娘断不肯再嫁他,他这么做,真心是为了救你。”
黛玉原本以为,看化一切,自然身心自在,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厉害关系。
她可以斩断红尘情爱,超然出世,然而真能置外祖母一家于不顾吗?
黛玉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谁要他救……”
紫鹃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顺着她的话,不屑地说:“就是啊,他救得了吗?他倒是想,可姑娘肯吗?宝二奶奶肯吗?要我说,这阖府上下,未见得待姑娘有多好,姑娘自走姑娘的,只眼不见为净,贾家兴也好,败也好,又关姑娘什么事?”
黛玉愣了一愣,继而苦笑:“紫鹃,你不用激我,若真是这样,我又怎么走得了……”
黛玉虽有主意,但世道如此,她只能主张自身,又奈何得了那些权贵半分?
“那姑娘的意思,是肯为了舅舅一家,嫁给那个什么忠顺王,或是慎亲王了?”
“我……”
黛玉心里着急,被紫鹃这么一追问,更加说不出话来。
紫鹃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安慰,又是提醒:“姑娘,这事已经很明白了,你眼前就两条道,要么对这一家子甩手不管,只依着自己的心做事。要么就像莲渡师父说的那个故事,什么舍身喂鹰饲虎的,嫁给这两个王爷其中之一,我不挤兑你,可你自己要想好了,一步错,步步错啊!”
黛玉微凉的手指,从紫鹃的掌心滑脱,继续转身默默前行,垂首凝眉,心思沉重的模样。
“姑娘!”紫鹃追了两步,在她背后大声叫,“你停一停,只再听我一句好吗?”
黛玉果然驻足,但仍是背影向着她。
“你们这里的女人,可以自主的余地太小了,姑娘既然甘心为了这里的人牺牲,就更要懂得权衡比较,宝玉也好,忠顺王也好,慎亲王也好,你定要清清醒醒地选一个,千万不能糊里糊涂的随便迁就!”
紫鹃少有的激动,又开始说她很久都不说的“胡话”,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黛玉不止听清了,而且竟毫无障碍的理解了,一字一字敲在心头,令人怦然震撼。
穆莳在厅上等了好一会,还不见穆苒出来,不由心下着急,打算亲自去催他一催。
他才到穆苒门前,叫了声“老四”,才要抬手敲,里头的人倒先开门出来了。
穆莳跟穆苒打了个照面,便瞪圆了眼睛,一脸的诧异:“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穆苒不解,低头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遍,没发觉什么不对,反问:“这副打扮怎么了?”
穆莳登时哭笑不得,一把将他兄弟重新推回门内:“要我怎么说你呢,真是半点人□务都不通,你这是要去保媒,不是去上朝,更不是去拿人!”
眼前的穆苒,乌纱冠,飞鱼服,鹿皮靴,只差玉带上没有悬挂佩刀了,看上去倒是器宇轩昂,相貌堂堂,却看得穆莳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叫来丫鬟,让给四爷找一套光鲜喜气的衣裳换了。
穆苒无奈,只好任他兄长摆布,不一会儿,便换成了暗紫色宫锦广袖长袍,虽少了些武威气度,倒也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穆莳还不罢休,硬让他在腰上佩了一个玉珏,一个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