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我想多了么?你可还记得,当初义忠亲王篡逆,是谁出首的?”
“忠,忠顺郡王?”
“不错!”
贾赦面露惊惧之色,经贾母这么一提点,总算想到了要害处。
不错,纵然义忠亲王的事已是老黄历,然而借此飞黄腾达的忠顺郡王,权势却如日中天,难保他和慎亲王之间就没有心结,万一荣国府跟慎亲王结了亲,不知忠顺王又会作何想法?
无论如何,慢说是贾家,放眼满朝文武,四王八公,还没有一人敢明里开罪忠顺王。
但贾赦仍不大甘心,就这样轻轻放过一桩好亲事。
“老太太的担心固然有理,可那时慎亲王不过是个总角小童,再说这么久远的事,未见得忠顺王还放在心上。如今人家既然提了,我们倒是拿什么理由去回绝?”
贾母恢复了淡淡然的神气:“这事容易,你不是还没答允慎亲王么?在这之前,先给林丫头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便是。”
“是是,外甥女儿的终身,自然是老太太做主。”贾赦不敢违逆母亲,也只好勉强应了。
贾赦这一边还在忐忑难安,担心慎亲王问起,自己该当如何回复,那一边,忠顺王府的一名长史,又登门造访,指名要见贾政。
贾政不敢怠慢,慌忙迎了出来,只见厅上坐着的,仍是上一回前来讨要琪官的那名长史,未问来意,心里已是虚了三分,暗想莫不是宝玉才好了些,就又在外头惹了事?
好在那名长史见了他,立马起身,笑脸作揖,口称政老,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
贾政这才稍稍安心,忙请他坐了,喝了几口茶,才试探着问来意。
那长史满面堆笑,说给政老贺喜了,下官此次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忠顺王爷,来求政老的一个意思。
贾政听是喜事,愈发莫名,忙问是什么事?
那长史慢条斯理地问:“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也就是政老的妹夫,他的独生女儿,现可居住在贵府上?”
贾政为人方正老实,虽不明就里,还是照实答复:“是,自舍妹与妹婿相继亡故,外甥女儿就由家母接在身边照看。”
“如此说来,她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舅父做得主了?”
“啊?大人何出此言?”
贾政着实吓了一跳,须知他先前大致也有主意,将来让黛玉配宝玉的,如今长史突然提及她的终身大事,免不了又猜想和宝玉有关?
那长史笑眯眯地冲贾政作了个揖:“好教政老知道,我家王爷有意求取令甥女为侧妃,特遣下官先来讨个意思,若是政老肯成全,王爷最然会另托有身份头脸的大媒,前来纳采问名。”
“什么?王,王爷想娶我外甥女儿?”
“不错,王爷年届不惑,膝下却仅一子一女,故而想求娶名门淑媛为侧妃,好开枝散叶,兴旺宗族。听闻令甥女才貌双全,且未曾许有人家,正是王爷的良配。”
忠顺郡王想纳黛玉为妾?贾政直接的反应,就是此事大大不妥!
纵然忠顺王位高权重,为人却跋扈阴鸷,家中也广有妻妾,以外甥女儿的弱质善感,倘若嫁了过去,只怕是受不尽的委屈。
再说,外甥女儿是老太太爱若性命的,纵然嫁不成宝玉,又怎肯让她给人做妾?
贾政几乎就要脱口回绝,但他素来老成持重,加上对忠顺王也颇有几分畏惧,因而才忍下了。
那长史见贾政沉默不语,面上笑容没了,语气也透着愠意:“怎么,莫非这门亲事,政老不情愿?”
“不不,大人切莫误会。”贾政连忙澄清,“只下官一向不大管家里的事,加之外甥女儿自幼便由家母抚养,她的终身大事,自然该由她老人家做主。”
那长史听了这话,面色稍稍好看一些:“这也是政老的孝心,应该的,就请上复太夫人,说我们王爷一片诚意,还望务必成全。”
他嘴上说得客气,词锋中已隐隐透着威胁,贾政只好先含糊答应了,恭恭敬敬的送他出府。
回到自己住处,王夫人原本知道贾政是去见忠顺王府的长史,正在屋里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这会子又见他愁眉不展的走进来,更是害怕,急忙上前问:“老爷,忠顺王府来人是为了何事?”
贾政也不瞒她:“忠顺王想娶林丫头作妾,特让人来探我的意思。”
总算不是宝玉闯祸,王夫人才不那么紧张,但一听要娶黛玉为妾,立时连连摇头:“这事怎么成?那忠顺王年纪比外甥女儿大了一倍不止,况且还是,还是那样的人,老太太跟前,老爷最好提都莫要提,否则非给她一口啐了回来。”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只忠顺王既然开口了,我若是回绝他,只怕回头麻烦不小。”
王夫人担忧不已,半晌才问了一句:“那这件事,老爷还告诉老太太么?”
贾政苦笑:“若叫她老人家知道,也是白白生气,但瞒只怕是瞒不住的。”
果然,夫妻俩正在屋里说着,贾母那边知道忠顺王府来了人,因有前车之鉴,也是十分担心,打发了贴身大丫鬟鸳鸯,过来问二老爷什么事,是否和宝玉有关?
贾政只好随了鸳鸯,到贾母那里,将忠顺王求亲之意,一五一十地禀告了。
果不其然,贾母立即勃然作色,骂贾政当场就该拒绝,说你妹子妹夫死得早,就只留了这一个女儿,你们做舅舅的没出息,还要把外甥女儿献出去,讨好这个王爷,那个王爷的么?
贾政不知兄长替慎亲王提亲之事,被骂得一头雾水,也不敢顶撞半个字。
贾母发了一通火,气稍稍顺了些,鸳鸯忙捧了茶过来,有替她揉胸,柔声安抚说老太太别生气,也得让老爷个说话不是?
贾政这才小心翼翼地解释:“老太太莫气坏了身子,这头亲事,儿子也觉得不妥当,一时就没有答应的,只忠顺王势大,为人又跋扈,儿子恐当场回绝了,将来诸多不便,这才先敷衍过去,再来讨老太太的示下,大家好歹商量个法子。”
贾母听他这么说,脸色稍霁,拐杖重重往地下一顿:“慎亲王也好,忠顺王也好,我虽打算给林丫头寻一门好亲事,终须她肯才成,但凡她不乐意的,就是天王老子也要回绝了。”
贾母斩钉截铁地说了这话,又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丫头,我已对不住她一回,岂能再伤她的心……”
贾政知道母亲所指,就是宝玉的亲事,也只能无言以对。
贾母等别无良策,便决意使出个拖字诀,先不忙着回复慎亲王和忠顺王,同时暗中在好友与同僚的子弟中,寻找品貌端正,性情温雅,和黛玉匹配之人,只望早早给她说定亲事,顺理成章地回绝了两王。
原本这事只贾母、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知道,然而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从谁那里先走漏的消息,不多日,荣国府中就有人窃窃议论,说是老太太正给林姑娘议亲,未来姑爷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紫鹃在大观园内行走,也略有耳闻,只消息不大确切,生怕黛玉多心,因而先不教她知道,自己则暗暗加紧了打听。
这一日,她又在园子里遇上了旺儿家的,去往探春处交待些庶务,远远见到紫鹃,便笑得一团花儿似的迎了上来。
“紫鹃姑娘,这是上得哪儿呢?”
“到稻香村大奶奶那里,说是摘了些新鲜的豆角,拿些来给林姑娘尝个鲜儿。”
旺儿家的“嗳”了一声,表情既像讨好,又有点儿酸溜溜的:“紫鹃姑娘服侍林姑娘真是周到,这也是必有好报的,没准儿不要多少时候,林姑娘就要嫁入好人家,紫鹃姑娘自然也跟着去过好日子哩。”
紫鹃肚子里嘀咕了一句“有门儿了”,便忍了旺儿家的势力嘴脸,故作亲近地贴到跟前探问:“这些嫂子又是打哪儿听来的?八成是讹传,嫂子怎么就信了?林姑娘要出阁的话,老太太、太太可是提都未呢。”
旺儿家的见紫鹃有兴致,更加得意,挨到她身边,唧唧咕咕地低声说:“消息是从大老爷那边传出来的,说是什么忠顺王爷,哎,既是大老爷提的,必定是富贵势力之人,林姑娘嫁过去,紫鹃姑娘定是陪房丫头,一同享福的,胜过留在府里,外头看着架子大,内里早空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事事都得裁……哟,不说了,不说了,瞧我这张嘴,就是太闲得慌!”
旺儿家的发觉失言,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赶忙低着头走了。
什么,还真有的事?忠顺王?不是吧?
紫鹃虽不认识这家伙,但凭着对《红楼梦》的了解,也知道他不是好人。
不行,这事拖不得了,林姑娘若再没有主张,只有白白叫人卖了的份,到时自己莫说享福,只怕要跟着倒霉!
正文 49
紫鹃怀了心事,仍旧往稻香村李纨住处来,先将一只小匣子递给李纨,说:“这是前些天大奶奶拿来的兰哥儿做的诗,林姑娘都看过,给改在上头了,说让大奶奶自己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