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欣慰,更是欣喜,他怜爱地摸摸这张小脸,依依不舍。
玉暄见状不由轻叹,道:“潘大哥,别难过。待打败周国之后,你、阿姐还有麟儿定能团圆。我知道阿姐的脾性,她不会留在那人的身边,她不喜欢他。”
这番劝慰如同镜花水月,谁也不知这天何时会来。话落,玉暄便把麟儿带走了,麟儿回眸朝潘逸看了会儿,那番模样真像极了他。
一声轻叱,马儿卷尘而去。潘逸目送,不一会儿又听到哭嚎之声,他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跨上马背后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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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离开一月有余,过了五七,弥漫在宫中的一片哀色稍稍淡了。阿妩守在灵堂内,将麟儿衣衫细细叠整,之后又一件件摊开,这般反反覆覆,叠了又散,散了又叠。
“这是麟儿一周岁,我亲手做的小虎鞋;这顶狐帽是在平洲买的,花了五十文钱呢;还有这……怕他夏天着凉冻到肚子,我刻意绣了只仙桃上去。”
阿妩如数家珍,脸上浅笑始终恬静温婉。荣灏坐在旁侧静听,时不时点头附和,见她忽然红起眼眶,他便忍了痛,小心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一股暖意裹住她冰冷的手背,阿妩抬眸,看见他眼底的悲色与她相同。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垂下眸,泪珠儿悄无声息地滑落。
八分悲痛二分愧疚,或许是他眼中情深撩动了坚硬的心弦,她才会如此难过。其实荣灏最疼麟儿,几乎是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了他,然最终一天,爱会生恨,阿妩宁愿这辈子都不见麟儿,也
要保他一条活路。
入殓当日,阴雨绵绵。阿妩一路摇着拨浪鼓送棺柩入王陵,棺柩下葬,她失态大哭,撕心裂肺的模样人人动容。谈及此情此景,孟青也不得不赞叹:“装得真像。”
此话是三日之后,在白马寺中,他当着阿妩的面脱口而出,阿妩手拈拂珠,回他一抹淡然浅笑。
古佛青灯下,两影相对。孟青略有不悦,心想为何每次密谋都堂而皇之地站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她不怕,可他膈应得很。
随最后一声木鱼敲定,阿妩终于开口,气如游丝,声若蚊蝇,像一曲想弹却又无力弹出的曲。
“孟先生,这自是真情流露,哪有半点假。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麟儿,他又与死有何区别?”
孟青不语,也不信她这套鬼话。过了片刻,他借事离去,阿妩却拉住了他。
“多谢孟先生相助,这出“狸猫换太子”没有你可唱不成。”
“住口。”
孟青低斥,随后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尊佛。佛祖高高在上,神秘浅笑,也不知是否看到他们做的勾当。
见到他这番模样,阿妩噗哧一声,掩嘴轻笑。
“没想孟先生信这个,阿妩从来不信。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一心向善的父王会死得如此凄惨?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丹兰陷于水火之时,不伸手帮我们一把?若世上真有神佛,为何还有那
么多不公平?孟先生,你说是吗?”
阿妩嫣然一笑,如一条吐信毒蛇,围绕在他身边媚惑。
孟青像被窥到内心,一时间仓惶无措。那只妖又开了口,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我曾听说过这么个故事。一名门之主在寻花问柳之时相中一个歌伎,之后就带回府中。没几年歌伎生了一子,冰雪聪明,智慧超群。只可惜歌伎身份卑微,其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欺侮
之事时有发生。之后那家之主驾鹤西去,歌伎与小公子被主母赶出宅子,母子二人过得凄苦。为了不误孩子前程,歌伎千方百计将他送入国子学府。让人唏嘘的是,她没能见到自己儿子飞黄
腾达就撒手人寰,死时仅有草席裹身……”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突然卡住了阿妩脖颈。阿妩瞪圆了双眸,一双怒兽似的眼瞳深深映入了她的眼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嗯?”
孟青收紧五指,狠狠地将她钉在梁柱上。剧痛从背心弥漫,阿妩却面色如常,她看着脱去斯文皮囊的他,极困难呼吸着,声音也随之沙哑。
“下手轻些,别落下印。”
孟青未松手,恨怒交杂的目光在她脸上剜了一圈之后,才慢慢恢复先前的温文尔雅。
手一松,阿妩弯腰猛咳了一阵,随后立即走到黄铜鼎前顺着光左右照了番。脖上很清晰的红印,他差一点致她于死地。
“呵呵。”沉默片刻,阿妩妖娆地笑了,低沉阴冷且带着丝嘲讽。“看来孟先生是同意我先前的那番话,要不然您也不会如此生气。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不公,想必孟先生定是很恨吧。您瞧
,您与皇后同父异母,可人家都不愿认你这兄弟,您成荣灏心腹之后,才勉为其难说您是远亲。为了报孟先生此次大恩,阿妩愿意替你出口恶气,如何?”
孟青不屑,冷哼一声。“你是想帮你自己吧?”
阿妩笑而不语,似乎心里早有了主意。
孟青再次抬头看向佛像,随后扫了眼威严金刚,道:“别做太多恶事,小心天谴。”
☆、第81章 各位中秋快乐
匆匆几句话过后,孟青离了白马寺,他走之前,阿妩又托了他一件事,望他能打听到蓝若的消息。这事稀奇,她若不提这号人物,孟青还没觉得,说了之后才发觉这蓝若已经失踪了很久。
为何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人?细细琢磨,她还有几分求人的意思。孟青寻思半晌,猜测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终是对阿妩有几分戒心,对于此事未全放心上。
回到宫中已是夜深。万籁俱寂,素绸白灯如浪波,随风无声起伏。
少了麟儿的玉坞宫更是冷清,拨浪鼓、小竹马都是他最喜欢的。睹物思人,阿妩卸了假脸,软弱不堪。她小心仔细地抚上麟儿衣物,想起种种不由啜泣。
“陛下在哪儿?”她悄悄拭泪,开口问道。
自入玉坞宫,从未听到妩妃提及陛下,蓦然听到这二字,宫婢微怔,随后胆颤惶恐且极为小心地回道:“回禀夫人,陛下正忙于公事。”
目光躲闪,语气无力,显然荣灏不是在忙公事,阿妩也没揭穿,只沉声道:“请陛下过来。”
半夜三更,宫婢为难却也不敢不从,过了片刻,宫婢孤身而回,打帘时袖风扬起一抹淡淡梅香。
“回禀夫人,陛下睡了,不便惊扰。”
阿妩没听清这番话,却闻到了那抹香。听闻,梅妃宫中梅花娇艳,香飘万里,想必宫婢衣上染的就是那处梅香。
麟儿刚走,他就忘了。他的情太淡,留得也太短。
阿妩摆手让人退下,独自坐在榻前,一一数着麟儿的器物,摆齐放整。
***
更鼓敲了三下。梅妃细眉终于舒展,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紧拽着荣灏的暗龙纹广袖,时不时轻叹几声。
荣灏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处。窗外漆黑无光,馥郁梅香自暗中绵绵飘来,愣了片刻,他缓回心绪,低声轻问:“现在可好些?”
梅妃卧于榻上,孱弱得不堪一握,她垂眸,半忧半喜地回道:“回陛下,好些了。臣妾实在不争气,老让陛下烦心。好在御医说胎儿无事,否则臣妾怎对得起陛下。”
话落,她携起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胎儿还小,觉不着动静。梅妃一脸喜色,满目憧憬。荣灏始终凝着眉,看不出悲喜。
过了会儿,他挪开手,疲声道:“你歇息吧。朕不扰你。”
梅妃见他要走,手腕一旋,将广袖卷裹在自己的小臂上。
“陛下今晚留下,可好?”
杏眸盈盈,楚楚可怜。荣灏看着她微顿,似有不舍之意,思忖片刻之后他留了下来,然梅妃睡熟之后,他又悄悄起身并命人摆驾玉坞宫。
宫人执灯引路,沾着几许梅香,慢步行至玉坞宫。宫中仍一片素白,如寒雪层层叠叠。
荣灏下了步辇,在月牙门洞前立了半晌。他茫然远望,看到宫中一点微光,正映得帘纱后的人影影绰绰。他抬脚走上几步,忽然又顿下了,紧接着旋了个身,摆手离去。
他又一次走了,把阿妩一个人扔在那儿。他不愿过问,每当共处,痛就会叠加,垒成巨墙,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逃之夭夭,醉卧花下,好过于看她恨怒悲凉,好过于想起麟儿。可真是走了,又是另种痛,像是愧疚又像情苦,在心里不停互撞,弄得他苦不堪言。
这般光景没过多久,就有了一丝让人宣泄的缝隙。
不知哪里起了传言,说麟儿是被人害死的,至于害人者是谁没有明说,只是含沙射影地说道:“皇后与妩妃向来不合,而那天皇后竟然请妩妃品茶,接着麟儿就溺水而亡。”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荣灏闻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向茶案,竟将双喜玉耳杯震碎。皇后闻到风声,慌乱了阵脚,她急于澄清,说是有人背后造谣,恶意中伤。
“那你为何有如此闲情雅致,非要请人品茶?”荣灏厉声质问,丝毫不见夫妻恩情。
皇后见他无理责斥,心瞬时凉了大截。宫婢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知趣地留他二人独处。
荣灏两手负后,侧过身去,似乎不愿见她那副悲容。皇后耸肩偻背,像是雨打残的牡丹,歪坐那处。一下子,偌大的华地静得可怕。过了许久,突然起了几声凄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