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生生别开眼,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段溪桥勾唇再笑,正要答话,突然发现傅倾饶满脸戒备,仔细思量了下,顿时黑了脸,“你这是防着我呢?”
“不是,只是他毕竟有自己的家人……”
话说到一半,傅倾饶已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才那汉子唠唠叨叨已经说了,那女人是独自来京住在他开的客栈里,平日里只顾着寻找孩子的踪迹,其他的私人事情不太与人说,她家在何处、还有其他甚么人,根本无人知晓。
这孩子的亲人短时间内根本寻不到。
如此说来,此刻让这位段大人将孩子带走更为合适。毕竟他是官府中人,行事方便。
这样一想,傅倾饶就松了手。见他白色的衣袖上多了五个血指印,瞬间红了脸,忙不迭地连声道歉。
段大人气恼地哼了哼,后又觉得这位小哥儿虽然个子矮了点身子弱了点反应迟钝了点长得太像小丫头了点,但做事果敢、不落俗套不迂腐,于是极为难得地大人有大量,没和他多计较,只单手托抱着小家伙,晃晃拎着酒壶的手,走人了。
剖腹救人的事情段溪桥独自担了,周围陆续围过来的人都作证死者之死与傅倾饶三人完全无关,衙役们便例行问了几句话,并未多为难她们,只是临走前让他们留下了各自的住址姓名。
傅倾饶看着死者裂开的肚皮,心中五味杂陈,缠着衙役问东问西,最后衙役们做了保证,说是肯定会寻专人把尸体修复完整,她方才放下心来。
剩下的时间她继续去找桐里巷,却是依然没寻到,问人也问不着,只得先回到租住的房屋,准备明日再做打算。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回京述职待了这几日,看惯了世态炎凉,竟是有些怀念自己任职的那个小县城了。
这几年她做事努力勤快,绩效评定是个优。若是不出意外,她还能回到那里任职,而且会小小地升职一下。这样俸禄便能多上一点,生活也可以宽裕些。
在民风淳朴的县城做官,真是逍遥又自在,比在这弯弯绕绕的京城强多了。没有飞扬跋扈乱骑马的,也没有一句话就能把绿说成红的。
前途一片光明,只等调令下来了。不过应该还得等好些日子,足够时间帮二丫寻到哥哥。
乐滋滋地想着回去后的各种琐事,傅倾饶竟也慢慢睡着了。
此时的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个始料未及的噩耗。
刚睡醒迷迷糊糊推开房门的时候,门缝儿里夹着的个东西就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傅倾饶打着哈欠捡起来随手丢到桌上,就去洗漱了。等到在外面溜达了会儿吃完了早饭,准备带些东西出去寻桐里巷时,她才想起来桌上还有那么个东西。
发现是调令文书的时候,她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说吏部的效率当真是高。这才几天啊,竟然将她一个小小官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待到看见里面的内容后,她满心的惊喜就全部变成了惊讶。
——什么时候低品阶外放官员也能一下子跳进京城来当官儿了?
——而且去的还是吃人不吐骨头……啊不对,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铁骨铮铮的大理寺?!
☆、第2章 断足
傅倾饶难得地没有出门去寻二丫她哥,而是揣着几张薄纸直奔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守卫极为称职,一个个持着长枪森然而立。傅倾饶在门口来回踱了半刻钟了,也没见他们动弹一下,只是在她试图往里走的时候,用冷得杀死人的凛冽目光阴森森盯着她看,直到她小心地挪着步子退到三丈以外了,方才不再搭理她。
傅倾饶叹口气,从怀里抽出那几张薄纸,抖了抖,正默想着措辞准备迎上前去和他们好好理论一番,沉闷的吱嘎声传来,大门被打开了。
里面走出几名衙役,最后面一人与前面几个衣着不同,正是昨日见过的。
他原本板着脸同其他人一样苦大仇深的模样,抬眼看到傅倾饶,面容松动了下,挥手朝她打了个招呼,“你赶紧进去吧,段大人正念叨你呢。”
左右看看周围真的再没别人了,傅倾饶才不甘不愿地指指自己鼻尖,“我?”
“可不是。”他笑道:“就是你。”
其他人就也乐了。
一人嚷道:“刚才段大人跟右侍郎大人说什么‘可惜昨儿那个小子不在,不然他说不定能有好点子’,敢情指的就是他?”
“可不是。也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连段大人也难住了。”
傅倾饶纠结地捏了捏调令文书,彻底死心了——这东西果然是真货。
她扭头就走,眼熟的衙役追了过来,“哎……你干嘛去?门在这边儿。”
“文书上说明儿开始任职,这还有一天呢!”
“改了,提到今天,现在!”一个声音蓦地插了进来,凉飕飕阴寒寒的,从大理寺大门口一直飘到了傅倾饶的耳边。
听到这声音,傅倾饶立刻转身,头也不抬,抱拳就揖,“下官见过大人。”
段溪桥懒散地斜倚在大理寺厚重的大门上,冷哼,“怎么着,在本官手底下做事还委屈你了?!”
傅倾饶正咬着牙想对策,冷不防他一声怒喝:“还不赶紧进去!杵在这里是准备让人看大理寺的笑话吗?”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傅倾饶没辙,权宜之下只得乖乖地先挪进了大门。
沉厚的关门声响起,段大人望着新人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暗暗观察形势随时准备逃走的模样,扬了扬嘴角。
大理寺什么地方?进都进来了还打算跑出去?
想得美!
他在那边摆足了架子,傅倾饶又有事要问他,只好先行打破沉默,问起昨日那婴孩的状况。得知他现在被安置到妥帖之处了,才放下了心。
绕了个圈子后,她捏捏手里的东西,鼓足勇气,“大人,下官这调令……”
“嗯,你也看见了,大理寺需要办的案子太多,经常人手紧缺。”
傅倾饶明知他所言不实,深深叹息之余,仍心存一丝侥幸,“那我还能回得去吧?”朝西北方向遥遥指了指。
段溪桥凉凉地看她一眼,“你这是在嫌弃大理寺?”
傅倾饶郁闷地低垂着头思量了片刻,确定目前没什么好的法子了,只得理理衣衫,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段溪桥不再说话,只定定地盯着她瞧。
傅倾饶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半晌后,段溪桥方才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大理寺占地极大,他带她去的是第二进东边一间屋子。光是这一段路,俩人就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走到门口,一股腐肉的臭气已经隐约可闻。
傅倾饶蓦地停了步子——难道这里是刑室?
就在她迟疑的片刻,段溪桥已经将门推开。
抬眼环视屋内,傅倾饶松了口气。
这是个很寻常的房间,偌大的屋内,只有一名男子端坐在桌前。
听到脚步声,他目不斜视,看着桌上之物说道:“我看这就是他没错了。”语毕,发现脚步声不对,料到进屋的不只是一人,这才抬起头来。
段溪桥朝他颔首示意,指了方才他看的那物对傅倾饶说道:“你且瞧瞧这个。”
那是一双断了的人脚,应该离开人体好几日了,皮肉已经微微腐烂,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好在天气寒冷,尸虫并不太多。
傅倾饶蹙了眉,仿若闻不见那熏人气味,先是扫了眼齐着脚踝断了的伤口,说了句“看来伤人者力气颇大”,又凑过去盯着它们细看。
只瞧了几眼,她就扬着调子“咦”了声,对着双脚之上的茧子,拧眉细思。
此人的茧子却不似寻常人一般在脚底,而是在脚侧。
“这人肯定是个当官儿的,而且是个官阶颇高的文官,平时基本上都不用自己走路。”
她喃喃说着,看了看长了茧的侧边,有些想不明白。待到视线一转,才发现此人的左脚居然有六根脚趾。
“有六根脚趾,但是都没有变形,这说明他穿的鞋都非常合脚,不至于让第六指挤到。唔,肯定是专门订做的。只这一点,亲人也可做到。可是他脚边有茧,显然是被鞋磨得,亲人做的鞋断不会这样。磨脚……”
傅倾饶突然眼睛一亮,拊掌说道:“我知道了,这人肯定很有钱!”
“为何这么说?”
“我知道京城有家鞋铺,他们那里的鞋子有个特点,由于鞋面经过店里独有的技艺处理,很是挺括,穿上后比别家的要光鲜亮丽得多。但这种鞋有个毛病,因为硬度高,有些磨脚,如果不是闲得没事的人,是不会买来穿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脚边的茧子应该是那种鞋子磨得。”
她用两指虚虚比了下那些茧子的厚度,啧啧叹道:“……而且还得是经常换新鞋才能有这种效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家店里的鞋都是三十两一双,如果订制的话得五十两。”
这人,可真是有钱……
“颇有道理。”
“过奖过奖。”傅倾饶说完发觉不对,一扭头,才注意到这会儿和她说话的是那位陌生男子,身穿便装,带着温和笑意,“呃,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