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茸歪着脖儿说:“那圣人呢?也当早日生下皇子才好。”
她讪讪红了脸,“生什么?别胡说!”忙转了话题问,“宫外热闹么?”
阿茸笑道:“热闹极了,我听说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州桥夜市上的货卖摊子摆得那么长……”她两手一比,仿佛能描述出所谓长的意义,“卖各种七夕的小玩意儿,像水上浮,还有果食将军。”
她有些艳羡,然而入了大内,即便听得见一墙之隔外热闹的人声,墙内仍旧是寂静的。她可以坐在殿里剪方胜,可以把小豆小麦泡在水里玩“种生”,却不能离开这禁庭半步。
这时徐尚宫进来回话,纳了福来看她的谷板,“圣人的粟种发芽发得好,不像陈贤妃的,高低错落不成个样子。”一面说一面搀她,把手里册子递上来,“前朝相公参议,说宫中内人巨盛,奏请官家遣散,放她们回乡与爹娘团圆。官家允了,这是大内所有十八岁上宫人名册,送来请圣人裁度。”
她在竹榻上坐下,舒展广袖捧起册子细看,每位宫人名字的旁边都写明了出处,其中还有东宫曾经的御女数十人。
她把册子合起来道:“大内宫人共有三千,这册上罗列三百五十八人,除各阁女官,照准。东宫如今还有多少人当值?”
徐尚宫道:“自怀思王薨后,东宫几乎废弃了。只因官家尚无皇嗣,东宫只有两个小黄门看守,平时并不准人出入。”
她听后惘惘的,“据说怀思王薨于东宫,到如今也未查出真凶。”
对于这事,宫中众人都是讳莫如深。政权斗争下的牺牲品,成王败寇,过去了,尘封了,就没有人再愿意提及。徐尚宫的笑容里含着悲悯的味道,“那时婢子还在尚义局做司赞,对东宫的事略有耳闻,究竟怎么样,并不清楚,不敢妄下断言。”
她转过眼来看徐尚宫,“你见过怀思王么?”
徐尚宫摇头道:“怀思王那时贵为太子,婢子只是个卑微的宫人,无福得见。”
她微微一叹,知道不该再多言了,便问阿茸,“你今年多大了?”
阿茸眨着眼说:“婢子今年十五,就算年满十八,圣人也不能遣我出宫。我六岁便进中瓦子伺候圣人,宫外已经没有家人了。”
倒是一副赖定的模样,秾华垂着眼慢吞吞说:“年纪不小了,应当找门良配嫁出去。我曾听过有个宫人在落叶上题诗,顺水飘到宫外被朝中官员拾得,成就了一段姻缘,若能落在你身上多好。”
阿茸笑道:“这样文绉绉的事我做不了,题诗我也不会,将来就等着圣人替我做主吧!”
徐尚宫乘兴打了两句岔,复领册子办事去了。春渥从外间进来,端了几样时兴的点心,什么水晶皂儿、黄冷团子,摆在她面前,“晚间又没吃饭,眼下进一点儿罢!”
她摇摇头,仍旧盘弄她的茅草房子。隔了会儿才想起来,“我听太后说官家爱吃甜食,娘替我准备准备,我给官家送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将暮,想必他的政务也办得差不多了。自那天后,又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他。可能彼此都觉得难堪吧,就这么不来不去倒也好,可她终归是皇后,不说禁中娘子们,太后那里盯得也紧,长此以往终不免落得一身罪过。梁贵妃跑得勤,自己太懒散了不像话,借着送点心走一遭,也算尽心了。
春渥听了很高兴,忙命阿茸去准备,又上来替她抿头换衣裳,低声嘱咐:“去和官家示好,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上次你亲他一下,他想是不好意思了,这阵子都没来看你。一国之君终究也是男人,官家从来没有御幸过后宫,这上头恐怕不比你老道。你再不主动,推来推去情义就淡了。若让贵妃捷足先登,那情况可大不妙。”她尴尬地笑了笑,“男人和女人一样,总会对第一个亲近的人另眼相看。你是皇后,岂能落了下乘?古来多少不受宠的皇后凄惨收场,你要引以为戒。”
春渥说的是大白话,可正经商讨这个实在叫人难为情。她捂着脸说:“我知道了,别再说了,羞人答答的。”
“那今晚就留宿柔仪殿罢。”她替她整了整衣襟,“官家不是曾问你何时能进幸么,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她飞红了脸,嗔道:“我就不该把话全告诉你,叫你来耻笑我。”
春渥打趣道:“我可不敢,圣人面前卖弄,不要命了么!我还不是为你,见你这么艰难,我心里疼得厉害。”
秾华被她说得有些伤感,低头道:“娘,我把你和阿茸带到大钺来,是我做错了。今天宫中要放人出去,我想让你带着阿茸回绥国去。阿茸没有家人,你有。你替我安顿她,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让她太太平平过一生。”
春渥却摇头,“多亏当初你爹爹的救助,如今我家里的人过得很好,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比起他们来,我更舍不下你。你若嫁了个普通人,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我就可以回去与他们团聚了。可是你这样叫我牵肠挂肚,我怎么把你扔在大内,让你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她在她肩上拢了拢,“你要是真想让我和阿茸回绥国,就先生个太子出来吧!孩子落了地,我们即刻便走。”
她简直哭笑不得,搪塞道:“我记在心里了,这就去柔仪殿自荐枕席。就算官家把我丢出来,我也死皮赖脸不走,可好?”说着抿嘴笑着,一路往福宁宫去了。
近来天愈发热了,太阳下山后仍是蝉鸣阵阵。青石板经过一天的炙烤,踏上去后热气从脚底心直窜上来。风里带着热浪,从庆宁宫到福宁宫,路虽不远,也走得满身黏腻。
押班在檐下和小黄门说话,御前当值的都练就了眼观六路的本事,瞥见有人进来,定睛一看是皇后,忙上前揖手行礼。她点了点头,“录景,官家人在哪里?”
录景将她往台阶上引,一面道:“官家在福宁殿中……适才梁娘子到访,眼下还在。臣先前进去送茶,官家与娘子正在下棋。”
她脚下渐慢,“贵妃也在……”终于顿下来,立在在丹墀上裹足不前了。想把食盒交由他转呈,细思量有些小家子气。可进去相见,他又在和持盈下棋,恐也没有时间搭理她。说不清怎么回事,心里涩涩的,嘴角沉重,再也提不起来了。可到底不能打退堂鼓,既然到了殿前,哪怕是请个安,也强似转身就走。便对录景道,“你去替我通禀一声,若官家见我,我再进去。若官家正忙,我这里几样点心你替我送去,给官家和梁娘子做消遣。”
录景应个是,垂手进殿了。她远远站着看过去,殿里烛火跳动,透过直棂窗上的高丽纸,黑暗里参杂了一点光,有种半明半暗的恐慌。
她在丹墀上徘徊,帝王的寝宫,一砖一柱都雕着龙纹。她把手按在围栏上,那石柱是滚烫的,浮雕嶙峋,在掌下绽出花来。
等得有些心焦,不知他会不会见她。她想起春渥的话,自嘲地想这下子好了,回去有推脱之词了。人家殿里有人呢,轮不着她自荐枕席。
录景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了,呵腰道:“官家请圣人入内,圣人请。”
她颔首,接过阿茸手里食盒,提了裙裾登台阶。天色已经到了擦黑的时候,不尽然是黑,似乎是种深蓝,迷迷蒙蒙的,灯笼光照不亮。
入殿的时候听见持盈娇俏的笑声,“我棋艺不精,这局官家需让我二子。”
今上还是淡淡的,在棋盘对角各放一黑子,比了比手道:“白子先行。”
偏殿点着油蜡,透过画屏隐约可见两人坐在榻上对弈。她绕过去,欠身纳了个福,笑道:“我来得不巧,扰了二位雅兴了。”
贵妃忙下地行礼,回头看了今上一眼,含羞道:“是我闲着无事,来求官家教我下棋。圣人快坐罢。”
她在她手上压了压,颇有成人之美的风度,“不必招呼我,你只管下棋。”又至今上身旁,看棋盘上布局,轻声道,“明日是七夕,蜜煎局出了些新果子,我送来给官家和梁娘子尝尝。”
他一手执子,肘弯支在棋桌上,屈起的食指无意识地刮擦着嘴唇,并没有看她,含糊地唔了声。
她努力地微笑,看他额上寒浸浸的,体恤问他热不热。持了团扇给他扇风,又道,“宫人的名册臣妾看过了,除各阁得力的内人,其他一并放出去。剔除的那些是去是留,再由诸娘子定夺。”
他说好,“一切由皇后做主。”然后转过头来看她,深邃的一双眼,在她面上细细端详,“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有些脸红,总觉得他问起这个是含着隐喻的,便避开他的目光道:“已经好多了,谢官家惦念。”
他再要说话,贵妃适时接口,“圣人脸色是比前阵子好了,明日过节,小黄门在湖上驾了水秋千,圣人与咱们一同去看呀。”说完了糯声催促,“官家别光顾着说话,该你落子了。”
他们下棋,她在一旁也无趣,索性命人把食盒里的点心都搬出来,布置好后默默退了出去。
阿茸迎上来,她轻轻耸了耸肩,“官家下棋呢,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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