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坐在窗前,看着几上一大堆诗文发呆,这还是出事之前,那些人送来的,只是想让崔帝师品评几句,顺便题个字什么的,可如今字也题了,章也盖了,人家却不来拿了。
“老太爷,好事临门呐!”
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是长随崔福,崔福已经跟了他几十年,由当年的俊俏小书僮变成水桶般的胖阿伯。
“贺亲王亲自登门,接您老人家到皇庄观雪赏景呢。亲王仪仗就在门外,贺亲王已经到二门了,您老人家快快更衣迎驾吧。”
崔帝师心里喜悦,别的不说,就是亲王仪仗往门前一站,就能猛抽那些小人们的狗脸。
他老人家虽然欢喜,可嘴上却说:“又不是皇上来了,更什么衣,迎什么驾?”
“岳祖在上,孙婿给您请安。”
崔帝师话音刚落,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贺亲王到了。
贺亲王做了崔家女婿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登门,崔帝师在心里暗骂,若非看在当今圣上的金面,我老人家才不会理会你这无良小儿。
一一一
☆、第三零八章 王妃,药不能停
崔帝师到达清悦庄时,庄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冷香阵阵,幽静致远。一树树的寒梅,或娇艳如火,红霞满天,或欺霜胜雪、洁白无瑕。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啊。
贺远陪着崔帝师走进梅林,却见早有几位文士正在赏梅,远远看到二人,全都走过来纷纷施礼。
崔帝师一看,这几人他全都认识,全部都是当朝名士,有两位还在翰林院供过职。贺亲王能将这几个请来陪他谈诗论画,也算是费了一番心思。
“崔帝师,您可算来了,您若再不来,我等就要登门拜访了。”
贺远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把崔帝师安顿好,他便告辞回了京城。直到贺远走了,崔帝师这才问起众人:“众位兄台,你等为何不约而同来到此处?”
唉,一言难尽也!
“在下家中有一传家之宝,乃司马相如弹过的名琴,日前被贼人偷去,官府也查不出来,但贺亲王却找到了。”
“老朽心仪张端择《中秋上河图》已有多年,却从未有缘得见真迹,贺亲王答应老朽,从皇庄回去后,便从宫中借出这幅名画让老朽鉴赏,能有此良机,纵是一死也值得啊。”
“老朽也是如此,家中御赐之宝不慎丢失,还好贺亲王寻回,完璧归赵。”
......
贺亲王所提条件也不过就是请大家到皇庄一住。陪陪自己的岳祖父,贺亲王的高风亮节堪与日月争辉,如此至孝之士当成世人楷模。
至于当中的巧合和疑惑。不提也罢。
贺亲王临走时给这几位名士留了一项寒假作业,整整十八部经文名录,让他们在当中找出天鸟古经!
这种读书人的事,当然还要交给读书人来做。
得知祖父已去皇庄,崔小眠终于长舒一口气。今日,她早早从铺子里回来,没回眠翠园。而是带着白菜直接来到文绣园。
文绣园里如今只有桂嫂一个下人,自从那日之后。桂嫂每日都给秋香喂药,全都是红色的小药丸。
秋香不肯吃,桂姐就给她强喂下去。起初秋香服药后便躺在床上等死,可是一次两次。几天之后她仍然活着,非但如此,她那久治不愈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
秋香心里明白,沈玲伊还不想让她死,那好,我就活着,看着你这贱人死在我前面,还有那个崔小眠,也同样要死。
她在王府中安插了很多人。当年自尽的小枣只是其中一个。她的伤虽然好了,却无法踏出文绣园一步,桂嫂把她看得很紧。还告诉她,若是胆敢走出去,下一次就给她吃百虫散。
对于桂嫂的身份,秋香再无一点怀疑,除了沈玲伊的人,谁还能知道百虫散呢。崔小眠更不会知道!
崔小眠出现在秋香面前,脸上是甜甜的笑。
“秋香姐。听说你身上大好了,可还痒吗?”
秋香咬牙切齿,她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那日她奇痒难耐全都是崔小眠捣的鬼,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单纯得可恨的崔绛春变成了眼前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崔小眠!
“已经不痒了,承蒙小姐为婢子挂心了。”你会装,我也会。
崔小眠闻言抖抖衣裳,抬腿便坐到了屋内的雕花圈椅上。
“既是身子已无大碍,那就见礼吧。”
你口口声声自称婢子,哪有婢子不给小姐行礼的,以前你病了卧床不起,如今既已好了,你还装什么糊涂。
秋香脸色一变,除了太后和皇后,这些年她还没给别人跪过,她崔小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王爷从外面带回的野孩子,而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她是王妃,贺王妃!
“小姐,您别忘了这里是文绣园,而我是王爷的发妻,您想取代我的身份,也只能等我死了做继室!”
“是吗?”崔小眠一脸的稚气,她淘气地看看白菜,“白菜,让她知道什么是身份。”
白菜姐早就看着秋香不爽了,此时撸起袖子走过来,朝着秋香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嘴巴,然后朝她脸啐了一口,骂道:“狗娘养的,还敢在我家小姐面前提身份,你也配!”
白菜是粗使丫头出身,一双玉手满是老茧,打起人来也是又重又狠,秋香的双颊火辣辣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崔小眠看着她,满脸都是心疼,咂舌道:“啧啧,原本一个病西施,这么拍打几下,就变成红粉飞飞的大美人了,来人啊,给王妃拿镜子照照,让她知道她如今有多美。”
说到“王妃”两个字,崔小眠故意加重了口气,满是讥诮,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桂嫂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手里拿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
秋香忽然记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自从桂嫂来了之后,屋里的镜子就全都不翼而飞,而她又不能走出卧房,也不知道如今这张脸被那个死丫头打成了什么样儿。
她对自己的容颜素来爱惜,她比那个不男不女的崔小眠更有风情,这次大病能令王爷迫于外界压力让她留在王府继续做王妃,假以时日,她定是有办法让王爷重新对她起意。
她从桂嫂手中接过铜镜,可是当她看到镜中的人儿时,她惊呆了!
她不相信,毫无仪态地用衣袖擦擦铜镜,可是看到的还是那张脸,她又揉揉眼睛,没错,还是同一张脸。
但那不是她的脸,这是一个陌生女人,面容黝黑,鼻歪眼斜,丑陋不堪!
“这是谁,这是谁啊?”她吓得扔了手中的铜镜,发疯似地叫喊。
崔小眠嘻嘻一笑:“这就是你啊,秋香姐,你变得好看吧,恐怕就连太后和皇后也不认识你了呢。”
大脑中如电闪雷鸣一般,秋香忽然明白了崔小眠的意图,她不知道给自己用了什么邪法,将自己的容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太后和皇后,还有以乐平公主为首的贵妇人记住了她的脸,她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李代桃僵,可是她还是算错了一招!
“崔小眠,你不是崔绛春,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啊?”
崔绛春绝对没有这样狡诈,崔绛春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天真少女,而崔小眠,她是一个小恶魔,一个看似可爱无邪的小恶魔!
崔小眠已经笑得弯下了腰,就像一只小虾米,她指着秋香的脸,笑得喘过气来。
“这次真对不起,我也没想把你弄得这么难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向玉竹姐好好学来着,免得让你大白天的吓死人。”
桂嫂每日给秋香吃的红色药丸当然不是百虫散,而是崔小巫女自己配制的再生丸。再生的不是生命,而是容颜,这是玉竹担心崔小眠抢不过男人,逼着她记下的方子,可惜崔小眠学艺未精,把秋香的脸弄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看着那个小恶魔笑得如此开心,秋香像疯了一样扑过来,管她是崔绛春还是被妖怪附体,我都要撕碎她!
秋香并没有武功,状如疯妇,崔小眠虽是花拳绣腿,可也不过一个闪身就让秋香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崔小眠离开文绣园时,对桂嫂道:“看好她,别让她自杀,我留着她还有用。”
走出很远,她还能到秋香声嘶力竭地喊着:“崔绛春,你为何不杀了我,你为何不杀了我?”
“小姐,她都变成这个样子,干脆一刀宰了她!”
白菜姐,您老没在江湖上混过吧,怎么这么狠,要不介绍你给叶老太太认识一下?
“她死了倒是干净,可那些死了的街坊们怎么办,谁给他们申冤?”
白菜无语,那场大火死了很多人,还令侥幸活下来的人无家可归,一无所有,那些人都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若非小姐拿出三千两体己钱,这些街坊连办丧事的钱也没有。用这些钱子给他们重置了家园,但死了的人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回到眠翠园,崔小眠觉得有些疲惫,她也拿起桌上的铜镜,铜镜里是一张娇俏稚嫩的脸。
“绛春,你死得太可惜了,我会好好活着,咱们两个是一个人,一起活着。”
门帘一挑,贺远从外面进来,也带来一阵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