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皇后对英宗说,老六身手敏捷,自己那做将军的兄长也夸他是练武的好材料,宫里的师傅恐会耽误他,不如趁他年幼,在宫外找位名师指点。皇后娘家是行伍出身,嫡出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有习武,但却从未有过让年幼的皇子出宫练武的事。个中因由,英宗心知肚明,却还是允了,老六性子野,在宫外找个严师管束未尝不是好事。
六皇子离宫那日,只有江嬷嬷一人送他出宫,小孩子一步三回头,巴望着父皇母后能来送他一程。那个时辰,英宗正在早朝,皇后没事也不会来送他。眼看就要到宫门了,张德海跑出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对六皇子道:“六殿下,老奴事儿多,也没啥准备,这个您带着路上吃。”
油纸包里是几个豆腐皮包子,贺远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六殿下,老奴给您请安了。”贺远早已封王,可是没有旁人时,张德海还是称他六殿下,前朝后|宫也只有他一人如此称呼。
“公公免礼。”
贺远让人给张德海看座上茶,这才屏退左右,问道:“公公,父皇可是有口谕吗?”
张德海既然没有宣旨,那定是口谕。
“六殿下,皇上倒也没有口谕,只是让老奴过来看看,您府上昨个不太安宁,皇上惦记着您呢。”
“劳烦公公转告父皇,府里无甚大事,请他老人家莫要牵挂。”
“如此最好,六殿下啊,如今不同往日,您此番回朝也应心中有数,您身子贵重,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再有差错啊。皇上心疼您,可为君之道您也明白,有些事儿上不是一个心疼就能了却的。”
“多谢公公提点,本王记下了”,贺远想了想,又问道,“公公在宫中,近日可见过崔帝师?”
“唉,六殿下既然问起,老奴也便多句闲话。近日有几份折子都是参河东道道台崔寿隐的,那崔寿隐为人清高,把当地官员全都得罪遍了,就是京里的也没人说他的好话,说起来还是崔老帝师的侄儿,也算是皇亲,皇上暂时压下了,可那崔帝师却得了消息,前日竟为了崔寿隐进宫见了皇上,皇上为此甚为不悦啊。”
贺远明白了,恐怕这才是皇上打发张德海来此的目的。昨日府里的事,行凶的是崔家人,受伤的也是崔家人,单单一个崔寿隐无关紧要,可崔帝师如今也掺和进去,父皇自是不高兴了,让张德海来给他提个醒,让岳家注意影响。
送走张德海,贺远的眉头就皱成了疙瘩,他原本问起崔帝师,只是想利用父皇对恩师的师生之情,把当年李代桃僵之事直接说给父皇知道,可是听了张德海的这番话,贺远的心凉汤汤的。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前朝后|宫的这些利害关系,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又怎么不明白。
整个帝师府崔家,贺远原本是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可如今中间有个崔小眠,崔家的事便就成了他的事。
他就想不明白,这一家子酸儒,怎么就能生出个崔小眠这样的可人儿,也不对,崔小眠是他这个好师父调教出来的,除了那副好相貌以外,别的优点都和崔家没有毛线关系。
他还是没有成为崔家女婿之前见过崔帝师,印像中那是个视才傲物的老不修。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这个节骨眼上惹来一堆麻烦,不但影响到他这个孙女婿,更影响到他和崔小眠的婚事。
贺远想来想去,还是让人去礼部请来岳丈崔寿光。他将崔寿隐之事一说,原以为崔寿光会立刻回家劝告老父进宫给皇上赔不是,可没想到这崔寿隐不到四十岁,竟然已有乃父之风。
“王爷,堂兄寿隐为人刚正不阿,最是看不得河东道上贪官污吏的秽行,因此得罪了那些小人,圣上怎能只能一面之辞,惩善扬恶,任由那些小人污告忠良呢?”
听听,单凭你这番话,就够满门抄斩的!
贺远气得脸都白了,拿起面前的茶碗却又放了下来,若不是怕让崔小眠知道,他就一杯茶泼到崔寿光脸上了。
你们一家子都是忠良、清流、阳春白雪,就我们皇家是善恶不分的混蛋。
他强压怒气,放下身段试着劝告岳丈,可崔寿光的书生气上来了,脖子一梗:“当年欺君枉上已是死罪,如今劝诫圣上仍是死罪,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崔家上下拼了一死,也要......”
贺远服了!
岳父大人,您在礼部做小官真是屈材了,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弄个言官御史的差事,让你闲来无事撞撞御前的柱子,早日实现舍身取义的志向。
次日一早,贺远在镜中看到自己鬓边竟然有了一根白发!他才只有二十六岁,年轻得不能再年轻,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时有小厮跑进来:“王爷,方才寿大夫让人送信来,王妃醒了。”
一一一
☆、第二九九章 婢子有错
秋香姑娘醒来时,崔小眠正在厨房里捣腾午膳。今日还是休沐日,贺远在家,母亲也在,这么冷的天气如果不围炉吃火锅,那就是不会享受生活。
厨房里没有旁人,就连李妈妈也去菜园子了,几个粗使丫头在外面,屋里只有崔小眠母女二人。崔
五夫人的厨艺在崔家各房妯娌中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看着女儿运刀如飞,不说别的,就只这一手好刀功,就连府里的厨子也比不上她,这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不行的,两年前她就吃过女儿做的饭菜,女儿才多大,就算是从娘胎里学起也不行啊。
可这千真万确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趁着厨房里没有旁人,崔五夫人问道:“姐儿啊,和娘亲说实话,你的厨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崔小眠正在切酸菜,闻言停了下来,她觉得应该告诉母亲真相。
崔五夫人称不上才女,却也知书达礼,她对于崔小眠告诉她的事坦然接受,何况女儿两岁时确曾全身湿透,她对那件事记忆犹新,原以为会感冒发烧,可是两岁的女儿却安然无事。女儿还是她的女儿,只是在两岁时更换了灵魂,幸好如此,女儿才能大难不死,丢了十多年还能回到自己身边。
“姐儿啊,明日随娘亲去水月庵还愿,如非菩萨保佑,你在两岁时就溺水而亡了。”
可不是嘛,两岁的小女娃掉到水里无人救助哪有不死的。只有崔小眠这样的游泳健将才能轻而易举地爬上来。
“母亲,您说我是怎么掉到湖里去的,秋香那时在哪里。我上岸后没有看到她啊,她八成是藏起来了,还有啊,她第一次在王府看到我穿女装的样子,竟然叫我小姐呢。”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她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可是也委实太不可能了。三岁的女娃把两岁女娃推进水里?十年后再次相见,竟能一眼认出?就连亲生爹娘都不敢确定的事。她一个幼时玩伴却能认得?
这时,芹菜跑进来:“小姐小姐,王妃醒了,王爷这会子已经去文绣园了。您要不要去盯着啊?”
崔小眠翻个白眼:“我盯他什么?”
芹菜一本正经:“听白菜姐说,王妃最会装可怜了,您不怕王爷让她骗了啊。”
不论秋香会不会装逼,她后背上的那一刀却是真的,想到这里,崔小眠放下手里的活计,对崔五夫人道:“母亲,咱们这就去文绣园吧。”
无论如何,秋香都是顶着崔绛春的名头。而崔五夫人是崔绛春的生母。
崔小眠和母亲来到文绣园时,贺远还在院子里,他并没有进屋。
崔小眠问王顺:“我师父在干嘛?”
王顺低声道:“王爷说想看看园子里的花草。”
如今是十一月间。天寒地冻,文绣园里除了一棵梅树以外,哪有花草可看。贺远就站在梅树下面,仰头看着一树红梅发呆。
崔小眠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轻声道:“师父,这梅花有何不对?”
贺远早就猜到崔小眠肯定会跑过来。小东西听说他来文绣园估计就已经坐不住了。
“梅花开得挺好,只是师父看到梅花就想到桃花城里的桃花了。你一早说过,那里的桃花不是真正的桃花,应是和梅花嫁接的异类。我小时候,御花园中便有几株那样的桃花,只是花开得不多,与桃花城中的不能比,后来便渐渐枯竭。我记得父皇还为此甚是不悦。”
“咦,你父皇八成是想起你娘,不对,悦妃娘娘了。”五柳镇紧挨桃花城,那里的桃花同样花开似锦。“你父皇喜欢桃花?还是悦妃喜欢桃花?”
贺远摇头:“我不知道,但悦妃似是最爱蕙兰。”
清悦庄里到处都是蕙兰,眠翠园里的蕙兰便是从那里搬来的。昨日贺远同父亲崔寿光见面的事,崔小眠已经听说了。她知道贺远正在为她娘家的事心烦,想不出办法取悦父皇,看到满树的红梅,他便想起小时候在宫里见过的桃花。
“不如我们让人到桃花城刨上几株桃花,桃花不稀罕,可冬日的桃花却是难得。”
“这么冷的天气,从桃花城几千里路程,那花树到了京城也给冻死了。”
“那倒也是。”
想当年在官府的缉捕名单上,粉家雀一直排在快刀小阎罗之上。并非是他的武功高,也并非是他犯罪档次高,而是因为他是采|花大盗,而贺远只是偷东西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