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用干帕子绞干头发,沉吟了半晌忽然伸手招来美樱,附在她耳边低语。美樱一面听一面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寻郭大婶。”
这位郭大婶为人老成,她祖上三代人都给费家当差,后来费大人败落,京中不能无人照料宅院,就托了郭大婶的丈夫管理。贾琏买下凤尾胡同这处院落的时候觉得要价太高,执意叫费家减免些。费家主事的是费大人的儿子这人夯货一个,重利无情,当即就把几个忠仆的卖身契一并给了贾琏,算是添头。
郭大婶暗地里也哭过,后来见新东家和蔼宽厚,不是那种尖酸刻薄之人,这才渐渐死了心,只跟着邢家过日子。
郭大婶因品性憨厚,所以凤尾胡同里的这些厨娘们都愿意与之往来。其中,她与戚家的灶上娘子康妈妈关系最密切费家走的这些年,康妈妈也没少光明正大的来荒废的老宅子串门。
可打邢家搬进来之后倒是头一次。
“我的乖乖,你们老爷和太太还真有钱,这地上的青砖都是重新铺的吧?”康妈妈从后门瞧瞧进来,眼睛可就不够使唤了。费家的老宅子本就大,往日荒凉倒也没注意,现如今收拾妥当再一瞧,处处雕廊画壁,绝不比戚家差半点。
郭大婶觑着面前领路的小丫鬟,低声告诫道:“你见了我们姑娘可别胡说。”
康妈妈笑道:“你啊就是太老实,我若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你们姑娘找我来也没趣!看中的不就是我这一张快嘴?”康妈妈见前面的小丫头走的有些远就偷偷贴在郭大婶耳边:“你别犯憨,我瞧出来了,你们家的太太不是个等闲之辈,一心一意跟着她才是正经,别总想着你的费家老太太。”
郭大婶沉默不语,康妈妈知道这人忠厚却又执拗,只能暗暗叹气。
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是一栋二层小楼面积不大但却精致玲珑。小丫鬟回身笑道:“这是我们家的藏书楼,姑娘就在里面候着呢!”
康妈妈不断咋舌悄声道:“这里过去不是费家三小姐的绣楼嘛!邢家真是¨”郭大婶怕她再胡言乱语,一把扯住康妈妈的手腕子拽着她往里进。
书楼里有一间郎阔的屋子,是主人读书的书房,康妈妈与郭大婶不识字,站在那儿有些畏手畏脚。
小丫鬟笑道:“两位妈妈先等一等,我去请姑娘来。”小丫鬟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扉,康妈妈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在屋中四处转悠。
“你别乱动,小心我们姑娘不高兴。”郭大婶有些后悔带康妈妈进邢家。
“哎呦,我的老姐姐,你可真是木讷,我只是看看而已,又不偷又不抢。”康妈妈正说着,忽见桌案上放了个小盘子,里面十几只银锞子,或是梨花式,或是海棠式,或是八宝联春一.康妈妈已经看花了眼。
“你干什么!”郭大娘又急又气,揪住康妈妈欲伸出的手。
康妈妈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只见过三少爷屋子里的丫鬟们逢年过节得这一两个,今儿也叫我瞧瞧这锞子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康妈妈一月只五百钱,见银子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她刚抓起一只银锞子,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二人当即愣在那里。
“姑,姑娘。我们一.”
岫烟眼睛自然而然的落在康妈妈手中的东西上,轻笑道:“两位妈妈不用客气,这边坐。
郭大婶狠狠瞪了康妈妈一眼,康妈妈讪讪的将银锞子放回托盘里。
岫烟冲美莲点点头,那丫头就径直走向书案,稳稳托起大荷叶盘。郭大婶羞红了脸:“姑娘,我向你保证,康妈妈她没舀咱们家一个钱。姑娘不信,只管叫美莲数数。”
美莲“噗嗤”笑道:“郭大婶说哪里话呢,我们姑娘是那种小气的人嘛!”她将托盘都塞进康妈妈的怀里。康妈妈也冒了冷汗,不知邢家姑娘打的什么主意。
“康妈妈是明白人,我就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这托盘里的银锞子都是我送你的见面物。”
康妈妈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都,都是给我的?”她不会听错了吧!这少说也有十五六两,若算上手工钱肯定不止。
岫烟笑了笑,“当然送是康妈妈的,不过一.我有几个小疑惑,想请康妈妈帮着解疑解疑。不知方便否?”
康妈妈明白了,她忙陪笑道:“邢姑娘只管问就是,康妈妈我不敢说这凤尾胡同里的大事小情都清清楚楚,但就戚家来说嘛!嘿嘿,不是我夸下海口,我们太太许还没我知道的多呢!”
岫烟一拍手,暗道自己果然找对了人。“康妈妈,我听说你们家大少奶奶是个丫头出身?真真是奇怪!戚家这么显赫的门第,什么样的小姐聘不到,为何却要委屈戚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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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妈妈一手紧紧搂着托盘,一手狠狠拍着大腿,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哎呦,邢姑娘可是问着了,这些年凤尾胡同谁家不议论我们太太糊涂,弄了个丫头做长媳!但是究竟个中原因,她们想深究,却总不得门路。唯独我还知道几分。”
岫烟见她带了几分得意,声音就越加的柔和:“哦?康妈妈别是哄我呢吧!”说完,眼神就飘向了托盘里的银锞子。
康妈妈唯恐到嘴的肥鸭子飞了,忙肃然道:“邢姑娘不信?你大可以去戚家打听打听,大少奶奶新进戚家的时候,还是我调教的她!后来更是我举荐她去三少爷的院子里当差,不然,哼,她也不过就是个烧火的丫头。”
美莲收到姑娘递来的眼色,忙端了茶杯:“康妈妈先喝口茶润润喉咙,咱们慢慢说。”
康妈妈笑呵呵的接过茶碗,“我们大少奶奶是被卖到戚家的,她爹是东城花圃苗家的老花农,因后娘恶毒,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刚进戚家的时候,啧啧啧......简直没个女孩子的模样,太太要不是可怜她,才不会花钱买她呢!谁能想到,这女孩子是一天变一个模样,等过了没几年,出落的美人一般。”
康妈妈觑着岫烟的神情,见她听的认真而仔细,这才放着胆子继续道:“漂亮的丫头就容易惹祸,邢姑娘也知道,我们家有个挺厉害的姨奶奶,这姨奶奶脸皮忒厚。真敢跑到太太面前,说是想给二少爷求去做妾室。三少爷觉得受了羞辱,所以就和二少爷扭打在了一处。我们太太气的半死,要把大少奶奶发卖出去。是大少爷求了太太,没几天,太太就抬举了那丫头做了少奶奶。”
康妈妈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可更多的却是羡慕。
从丫鬟到少奶奶,这不吝于一步登天,如果戚大少不是庶出,又如果戚大少不是病怏怏的身子,戚大奶奶未必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岫烟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倒是你们家大少爷救了她一命!”
康妈妈撇着嘴冷笑:“我们大少爷心地慈悲,是不愿意看到兄弟骨肉相残,这才站出来挽回局面。我偷偷告诉姑娘吧。大奶奶还是丫头的时候,我就撞见过二少爷和她私下往来。保不准三少爷就是他们俩合谋害死的!”
岫烟忙扮作惊吓状:“康妈妈可不能乱说!”
“姑娘,我哪儿是胡乱说啊!太太精力有限,三少爷的衣食住行都是大奶奶打点,想下手还不容易?而且三少爷去了。这得利的就是二少爷啊!再等我们太太、老爷百年之后......哎呦呦,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戚大奶奶没有杀害三少爷,至少也与此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岫烟忽然想起康妈妈刚才说的话:“你刚才是说,大奶奶娘家是种花的花农?”
“可不是?就在东城,好大一片花田,不过听说她爹早死了,就剩下个后妈带着两个儿子生活。哎呦,要说大奶奶可真是狠心。当初她爹死了,她后娘来要银子,大奶奶直接叫人把那母子三轰了出去。还是二奶奶看不过眼,赏了一副棺材钱。”
岫烟低头沉思,既然是花农的女儿,必然懂得养花之术。小丫鬟口中的九尾天葵是自己从来未听说过的品种。莫非三少爷的死于此有关?
岫烟淡淡一笑:“我也是爱花之人,见到奇花异种就忍不知想要瞧瞧。父亲回来时说,三少爷房中摆了一盆九尾天葵?不知妈妈可有法子……不待岫烟说完,康妈妈已然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