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将福瓶指给紫鹃瞧,紫鹃失声叫道:“怎,怎么会这样?我早起检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还没成婚,福瓶却先裂了,这可是不祥的预兆。
紫鹃甚为林黛玉的大丫鬟,自然明白这里的含义。如果传扬出去,对黛玉的名声绝对没有好处,姑娘就是进了乾家的门,光凭这个就会叫那些妯娌看不起,更要被她们嚼舌根子。
尤氏急的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别的都可,只是这福瓶是请专人打造的,哪里去寻第二个?便是有,也没这一只好。况且外面姑爷就要进来了,要是知道咱们弄裂了福瓶,不知要怎么想呢!”
着急的可不仅仅是尤氏,另有迎春、探春等,连史湘云也分得清大小轻重,知道此事不妥。
正当大伙儿乱成一团的时候,岫烟抬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自己则将福瓶拿在手中慢慢审视起来。
这裂纹纹路清晰,从瓶底中心直接炸开,一条小细线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引着似的往上蔓延。而且那细纹的地方也巧的不能再巧,是沿着一株老树的树干开裂。
那树干是棕黑色,细纹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要不是尤氏拿在手里多留心了一下,这福瓶就要被抱在黛玉怀里,一直上轿进了乾家。
一路上平安无事倒也罢,如果在中途崩裂……
黛玉下轿的时候一定成为别人诟病的中心。
即便安安全全进了乾家,明儿乾家的丫鬟们收拾屋子的时候,见着福瓶如此个模样,也要被说三道四。
岫烟相信,这件事绝不会是意外。
紫鹃都快哭了,可自家姑娘大喜的日子,她怎么敢掉眼泪:“都是我的错儿,我既知道这东西重要,就不该随意交给别人。”
藕官更是小脸煞白:“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刚才就去方便了一下,只把那福瓶放在架子上呆了小片刻。”藕官指着不远处一张小方桌,那个位置不受人主意,就算有人拿了也不会在意。
尤氏忙道:“邢大妹妹,现在可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先想想怎么弥补才是。这乾姑爷转眼就进来了。”
到时候新娘子没抱着福瓶上轿,这婚事就不算完整。
岫烟满屋子打量一圈,在博古架上看见个粗筒圆口的大花瓶。内中还插着几朵盛开的芍药,单论大小颜色,和福瓶长的倒有几分相似。
岫烟想也不想,拔了鲜花就将石榴枝塞入其中。
“这,这成吗?”尤氏结结巴巴道:“外面的人看见说闲话可怎么办?”
岫烟笑道:“大伙儿都忙着看探花郎呢,谁还会主意一个瓶子?”她又叫了紫鹃:“你切记,姑娘一下轿子就把福瓶接过去,叫雪雁稳稳当当的抱住了,谁抢也不给。我会叫人送个全新的过去。”
雪雁肃然着小脸:“大姑娘放心,我在瓶子就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鸳鸯未语先笑:“快准备好,林姑爷进来了。”姑娘们慌忙往黛玉身后的屏风里躲。
迎春拉着岫烟站在自己身边,屏风甚是宽大,外面往里瞧模模糊糊,里面往外却是清清楚楚。
果然不多时,就听见男子的说话声。
全福太太高声笑道:“新姑爷进来了。”
一个穿大红袍的年轻人跨步进了房门,正是林黛玉的夫婿,今日的新郎官乾觅。且说乾觅原本急切的心情到了此地,忽然全烟消云散,他看着床铺上端坐的红衣少女,一时间竟不知是先迈左脚好,还是先踏右脚恰当。
这副模样落在屏风后众姑娘们眼中,都不免觉得有趣,也不知是哪一个闷笑出了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笑意。
274、黛玉大婚喜事成(下)一更
史湘云推了推探春,低笑道:“这个林姐夫好像呆的很。”
探春一看,乾觅大红的袍子已经十分夸张,偏胸前还戴了一朵铜盆大小的红绸缎带打成的花儿,斜背在前,更添几分傻气。
探春便抿着最笑骂:“偏你嘴巴毒辣不饶人,小心叫林丫头听见,拿你的不是!宝姐姐不在,谁来护着你?”
史湘云瞪了探春一眼:“你也跟着使坏吓唬我,看晚间老太太叫咱们吃酒的时候,我怎么罚你!”
迎春轻轻咳嗽了一声:“小些声音吧,倒是叫林姑爷听见妹妹们在这儿叽叽喳喳,笑话了咱们这种人家。”
迎春是一番好意,可惜史湘云素来就把二姑娘当成了众人口中说的呆木头,往日和迎春相处,对方也总是唯唯诺诺陪着小心的模样。此刻听迎春这样说话,史湘云便悄悄拉了探春的袖摆:“二姐姐好威风,可把你都比下去了。”
探春面色不改,只嘴角微翕:“我有什么威风,云丫头这种话今后再莫要说,小心被我们太太听了去,心里不舒坦。我和你也没什么瞒着的,等林丫头出了门,你也趁早回史家去的好。两位太太对你久居荣国府,心里早有了微词,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你就是受委屈,她老人家也是有心无力,更平添许多愁闷。”
三姑娘这一席话当头给史湘云浇了一盆凉水,探春许是觉得不妥,赶忙挽住湘云的胳膊:“左右你明年也嫁了,又能和这府里走动多久?大太太的是非本就多,二太太……”
屋子里的人都专注的前看,并没人注意探春和湘云在这里窃窃私语。
“你小的时候还好说是天真烂漫,可现在已经懂了事。要成家立业做人家的媳妇,再黏黏腻腻的一口一个爱哥哥,我们太太怎么可能不多心?”
史湘云委屈的就想掉眼泪:“我的毛病你们不是不知道,打小自认识我便这样讲,改了许多回也难。况且,和宝玉交好的又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个呢……”史湘云指头一直屏风后面正起身和乾觅往外走的林黛玉。
探春一把按下湘云的手:“你再这样,今后可有什么我都不理睬你了。”
史湘云面上没去,讪讪的自己退到了后面。
且说乾觅手里捏着红花的一端,黛玉手里扯着另一端。二人在全福太太的陪伴下,径直往贾母上房来。满屋子看热闹的夫人太太,邢、王二人端坐在贾母身边。下手位便是南安太妃,卢氏的位置被安置在了老太妃对面。
众人但见这对新人进了内堂,原本嘈杂的说话声顿时降低许多。贾母由鸳鸯搀扶着,紧紧捂住黛玉的手只剩哽咽。而蒙着红盖头的林黛玉也早泣不成声,卢氏偷偷掏出了帕子擦拭眼角。屋中几个多愁善感的少奶奶,一见这种场面,也红了眼眶。
鸳鸯见时辰降至,便悄悄附在贾母耳畔道:“老祖宗,姑娘三日后就还回府呢,倒是别叫姑爷等急了才是。”
老太太连叫自己糊涂。又拉住乾觅和蔼道:“这是我的宝贝,今后只交到你手里,望你多加爱护。细心珍惜。”
乾觅并不多想,撩了红袍跪倒在地,冲着贾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祖宗放心,乾觅今生定不辜负林姑娘一片厚爱。”
贾母赶忙把人搀扶起来,扭头又望着眼圈明显发红的卢氏:“你们俩个也去拜拜舅太太。这桩婚事能成。都是舅太太的功劳,林丫头没了双亲。舅太太便是她的母亲。”
邢夫人和王夫人赶忙站了起来,“老太太,这怕是于理不合吧!”邢夫人是看不上卢氏在这里出风头,王夫人则认为,虽说她不待见林黛玉,可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是她,就算要拜,也该给自己磕头,怎么也轮不上卢氏。
贾母淡淡一笑:“恩情就是理,林丫头受舅太太这些年的怜惜,若不报才有违伦常。”
王氏瞪圆了眼睛看乾觅乐呵呵的与林黛玉冲卢氏下跪,心头火燎燎的不舒服。
有些人不明白内情,还互相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等知道这些年邢家一直在帮衬林御史仅剩的女儿,都赞她们是忠义之家。各家夫人便有不熟悉卢氏的,也开始对她热情起来。
再加上与宋家的联姻,卢氏本身又热情好客,此后短短半年间,她俨然成了京城社交界的一面大旗,这虽然是后话,可今日贾母给卢氏造势,也称得上是老太太对卢氏的一种回报了。
辞别了长辈,乾觅背起新娘子,在贾琏、贾蓉、贾蔷等一众的陪护下,稳稳当当上了花轿,直奔凤尾胡同。
雪雁和紫鹃坐在一辆马车中,她的眉头几乎能拧成一条麻花儿:“紫鹃姐姐,你说邢姑娘能不能把福瓶拿来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万一到了新房,姑娘还抱着那个假的,被人瞧出来,咱们可不就露馅了?”
紫鹃心里也十分不安,但此刻,她不能容许自己比雪雁还慌乱,便啐道:“别胡说,那福瓶就是真的,从头到尾就没过虚假的事儿。再有,你仔仔细细记着邢姑娘说的话,咱们姑娘一下轿子,就把福瓶抱过去,谁要看也不行。”
雪雁郑重的点着头:“这个我明白。邢姑娘还叫我悄悄留心,凡是去问福瓶的,八成是没怀好意,叫我仔细记着,回头都告诉她。”
紫鹃窝在车厢小小的角落里,盯着车帘兀自出神。她一遍一遍回想刚刚的过程,并没察觉出什么人有嫌疑。藕官是个老实巴交的,她和那些小戏子不同,是只知道一味低头干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