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自认全是好意,然而对方根本不领情,湘云可怜巴巴的嗔着邢岫烟:“大姐姐瞧,我是为了哪般?还不都是想着你!林姐姐这样真叫人伤心。况且爱哥哥哪里不好,值你这样排贬?先不说京城里多少达官贵族家的小姐等着嫁进荣国府,就是园子那些丫鬟们,又有几个不对爱哥哥心怀爱慕?怎么到了林姐姐这里就行不通?要我说,当初林姐姐进京的时候,比谁都黏着……”
“云妹妹!”邢岫烟重重一声厉喝,吼的史湘云动也不敢动。
林黛玉咬牙切齿的盯着史湘云,湘云见二人都不是好眼色的往自己身上打量,渐渐有了惧意:“我,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难道林姐姐敢否认,我才说的有虚假?”
史湘云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就因为这,她在史家的日子并不如意。两个婶婶都冷着她,甚至巴不得贾母将史湘云长长久久的接进荣国府来住,她们好摆脱这个包袱。史湘云尚不知自己不得史家长辈喜欢的原因,再加上贾母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她在贾家这半年多来,比以前更倔几分。
岫烟脸色沉郁,慢条斯理道:“我先谢谢云妹妹的好意,不过……我素来把宝兄弟当亲弟弟似的对待。从没生过其他杂念,云妹妹不妨帮我带句话给老太太,并不是我邢岫烟扭捏造作,而是句句真心。”
林黛玉还怕史湘云还不死心,遂在岫烟话音刚落时便接话道:“我早和你们说过,大姐姐是有意中人的,怎么你还不死心?索性告诉了你,人家是尚书家的公子,官至正四品,宝玉望尘莫及。”
湘云早听呆了。要按照林黛玉所说,对方家世也了得,能力更是了得。湘云将自己知道的几大世家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儿,却没找出一个符合林黛玉所说的名字。
全因为那些位居高位的世家子弟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都是儿女双全或已然子孙满堂,除非邢岫烟肯去做人家的小老婆,不然,史湘云打破脑袋也猜不到是哪位。
“林姐姐别是糊弄我呢吧?”史湘云忽然笑道:“一定是了,你们放心,这事儿又不是勉强来的,邢姐姐不愿意,难不成我还揪着不放?没必要弄个假话来搪塞我。”
林黛玉还要分辨,岫烟却紧紧拉着黛玉的手腕,与史湘云笑道:“你林姐姐是哄你玩呢,千万别当了真。老太太那儿,我请母亲去解释,老太太那样体贴人,一定能谅解我们。云妹妹是个热心肠,瞧你这架势,将来宝兄弟成婚,指不定就是云妹妹做的媒人,可叫我们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史湘云的未来婆家人脉极广,许多堂姊妹又成了妯娌姻亲,所以邢岫烟的话不单单只是恭维,里面也有许多夸赞在其中。湘云颇为得意,慢慢也就放下刚才不愉快的话题,只拉着林黛玉说诗词选论。
且说车马先送了林黛玉等回荣国府,岫烟交代紫鹃好生照顾黛玉,又与众人话了别,这才命车马往凤尾胡同去。
贾宝玉在白马上一直远远的缀着,及见岫烟远走,才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拉着史湘云就往旁边的大石狮子后面一站:“邢姐姐怎么说?你究竟讲过没有?”
“先别管这个,我且有句话问你。”湘云比贾宝玉更急:“这京城之中可有哪位尚书大人的公子二十上下年纪,又官至正四品的?”
湘云以为宝玉会同他一样被难住,谁料,宝玉都没多想便道:“你指的可是吏部尚书宋大人的公子宋晨?可,好端端提他干什么?那人心狠手辣,我们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史湘云大吃一惊:“莫非还真有此人?”
“怎么没有?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手段毒辣着呢!如今管着镇抚司,不然怎么短短几年的功夫就升到了正四品?听北静王的意思,这个宋晨没准还要往上升一升。”
史湘云怪叫一声:“坏了,我只当……我只当林姐姐说的是蒙人的话,,没想到还真有此人!”她把林黛玉怎么吓唬自己,自己又怎么巧妙应答的事儿好一番添油加醋,都说给了贾宝玉听。
宝玉痴痴看向史湘云:“你的意思是林妹妹讲的句句属实?”
那自己的一番情意可不就顺水东流了?
269、一番好心无人肯识
史湘云隐隐后悔自己刚才心直口快,万一宝玉又发了魔怔,在荣国府门前摔打起来,史湘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难开口辩驳。她赶忙拉了贾宝玉的袖口:“咱们先别急,等讨了老祖宗的主意也不迟。”
宝玉心头一亮:“不错,老祖宗见多识广,她开口去问邢家舅太太,舅太太一定不会隐瞒。这婚姻大事,讲求的是媒妁之言,我恭恭敬敬的去邢大姐姐家求亲,舅太太不会不满意。”
贾宝玉越想越觉得此计行得通,便拉了史湘云进门。晚间老太太招待尤氏在她院子里用晚饭,二尤姐妹也在其中,尤二姐见贾母待自己十分热情,又让贾母的大丫头翡翠亲自帮她布菜,尤二姐心下更加感动,直把贾母当成了世间最慈善不过的老者。
倒是尤三姐始终对贾母心存警惕。
用过晚饭,贾母领着尤氏,薛姨妈和王氏打牌,二尤姐妹不好先走,也跟着在旁边凑趣说笑。李宫裁瞅着机会,悄悄冲史湘云打了个手势,将她叫到了外面长廊上。
“大嫂子有什么不能在里面说?”史湘云不解的看着李纨。
李宫裁见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道:“你今儿和宝兄弟说了什么?才我在内室伺候老太太换衣裳的时候,见老太太面色十分不好,隐约提到了宝兄弟和邢家大妹妹。”
史湘云脸色一变,心中十分不悦:“嫂子这话可就叫我没法琢磨了,既然只提到爱哥哥和邢家大姐姐,怎么偏来问我的错儿?况且也不只我在,还有林姐姐呢!”
李纨气这丫头不识好歹,刚才急急切切的心思便被史湘云这冷言冷语浇灭了几分。李纨铁青着脸闷在那儿站了半晌,史湘云前一番话说出口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二人立在长廊里的朱红色的大柱子旁,一时谁也没先开口。
湘云觉得不自在。“那,大嫂子,我先进去了。”说完忙不迭跑了进去,李纨在后面连叫了她三四声,史湘云却充耳不闻,又像后面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似的,一溜烟儿就进了屋。
李宫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气史湘云不能体谅自己一番苦心。又笑自己没事找事,管了闲事又落下埋怨。
暮色时分,这南风的劲道也不小,吹在李宫裁的身上,像一道道柳条打着似的酸疼。
“娘,你怎么还不家去?”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垂花门那边闪了出来,李纨定睛一瞧,欢喜道:“兰哥儿,你怎么来了?”
原来却是李纨的儿子贾兰不知什么时候从大观园里跑了出来。贾兰照例穿着家常的旧服,手里抱着个竹编的小果篮。站在树影下温顺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纨忽然眼圈一酸,看着宝贝儿子。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贾珠一般。
“我瞧着母亲这么晚还没回去,心里有些担心,便接着给老太太送果子的机会,来迎一迎母亲。”贾兰童心未泯,将小果篮子往前一递,献宝似的给母亲瞧。
其实,这篮子也不过是些青涩的小果子。连园子里那些嘴馋的丫头们也懒得去摘。
李纨怜惜的将儿子揽在怀中:“好孩子,老太太知道你这孝心,必定会感动的。”
贾兰伏在李纨的肩头。闷闷道:“我也不指望老太太念叨我的好,只希望她能善待母亲些。”
“又没头没尾的胡话了,老太太何尝不心疼咱们娘俩?若没了老太太,咱们母子还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去处呢!”李纨推着贾兰让他进屋:“太太也在,见了她不可耍小性子,要叫太太喜欢你才是。”
李纨口中的太太,自然是王氏无疑。
贾兰紧绷着小脸,一只脚踏进门槛里,一只脚仍旧在门槛外,忽然道:“我只做到问心无愧就是。”李纨嘴角微翕,却不知怎么劝儿子回心转意。
这边,贾母见了贾兰送果子来,果然十分高兴,虽然果子酸涩不能入口,但究竟是重孙的一番心意。贾母立即叫鸳鸯把收的一套文房四宝送给贾兰。
“这是前儿赖大从南边采买回来的,因工匠巧夺天工,所以是难得的精品。一共只两套,其中一套送乾家的探花郎,另外一套就送了你吧……”
贾母的话音才落,宝玉便急忙叫道:“老祖宗不是早说了,等我今年秋去璧山书院念书的时候带着那副文房四宝?”
贾母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嗔道:“你一时也用不上,白搁着霉坏了,倒不妨叫你侄儿用用。宝玉放心,你们老爷早预备下这些东西,难道还会委屈你不成?”
贾宝玉不过随性惯了,那席脱口便说,根本没来得及细思量。现在听老太太这样一解释,也觉得脸上讪讪的,好没意思。宝玉连忙看向贾兰:“兰哥儿别觉得我小气,明儿你去怡红院,我有好东西送你呢!”
贾兰口中笑着称谢,心里却阵阵寒意。
晚间随母亲回了稻香村,李纨去看过精神萎靡的李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等到月上树梢时分,她才转身折回自己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