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心里不免尴尬,想叫邢大妹妹坐在自己身侧,可岫烟却冲她悄悄摆摆手,宝钗想到刚刚邢岫烟和她说的那些话,又笃信几分。并不是邢大妹妹看不上袭人,而是袭人本身不自重,分不清主子奴才的身份。
这边贾宝玉早执起小酒壶,转着一圈儿给大家斟酒。到了邢岫烟这儿,岫烟忙掩住小酒盅笑道:“宝兄弟多给我烤几块肉就是,这酒却免了。”
美莲在后面冲贾宝玉解释:“我们姑娘这两天正吃太医院米太医的调养药呢,不可用酒冲撞。”
贾宝玉面色凛然,忧心忡忡的看着邢岫烟:“邢大姐姐得了什么病?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寻些好方子!不是我看不上那些太医院的人,实在有些名不副实,还不如江湖上的野郎中那些看家本领。”
美莲翻了个白眼:“我们姑娘身子好着呢!”
“那怎么……”
李纨猜出了几分,赶紧拉住宝玉回到他那位置上,语带嗔怪:“这女儿家的事,能是你能明白的?邢大妹妹既然不吃,你就把前儿得的果子拿出来与我们吃!”
李纨说的便是王熙凤送与各屋子里的凤梨。没料到贾宝玉满脸的疑惑:“什么果子?怎么?谁往府里送东西了不成?”
207、迎春一出手即非凡(二更)
袭人心下一慌,也猜出大*奶指的是老太太各房赏的凤梨。前儿恰好晴雯和麝月等在外面玩耍,并不在怡红院,老太太命人去取,袭人便打发了文官。东西一拿回来,刚好后角门上的婆子来回话,说袭人娘家嫂子打发了个小丫头来请安。
袭人随意将凤梨摆在桌案上的水晶盘里,换了件水红色的绫袄才见那丫头。
小丫头问了袭人的好,便告诉袭人,她嫂子怀了胎,特进来给袭人送消息。袭人当然高兴,母亲没了整一年,嫂子进门就守孝,现在好容易怀上,这对花家可是大喜事。
袭人叫那小丫鬟略坐了坐,从贾宝玉的柜子里拿出二十两银子,用桑皮纸包了交给小丫鬟,等眼睛落在水晶盘上的凤梨,又叫婆子拿了块包袱皮儿包了,一并交给小丫鬟。
所以现在李宫裁叫她们怡红院端出水果来,可为难住了袭人,叫她哪里去寻?
这边宝玉问李纨,李纨再见袭人尴尬站在那儿,忙转了口,不住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屋里有什么好果子没有?肉吃多了,自然肥腻,吃两块瓜果刮刮肠子。”
贾宝玉不疑有它,点头笑道:“我这就打发她们去大厨房要,小厨房未必有,大厨房做菜的时候或许还剩了些。便是没有,我这就打发茗烟去买。”
迎春冷笑:“宝玉别胡说,咱们家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连个果子也找不出来?叫小厨房的柳嫂子立即送来,再做个凤梨咕噜肉一并呈递上来。”
贾宝玉等都诧异的看着二姑娘,觉得迎春这席话有些难为人,可无人敢反驳,小丫鬟早跑了出去传命令。
宝玉和史湘云褪了外面的小袄,只着一件单衣在那里吃肉划拳,岫烟便和李宫裁等说着闲话,屋子里倒也热络,十分的热闹,晴雯在外花厅另外摆下一席,招呼美莲、美樱等落座吃酒。
且说小丫鬟跑到小厨房,柳嫂子做了几个荤菜,正和小厨房里的七八个厨娘们打牙祭。大伙儿吃吃喝喝,有来有往,好不惬意。忽见怡红院的小丫鬟进来,柳嫂子忙问是什么事儿。
“二姑娘说了,要你切了新鲜果子送去,再做一道凤梨咕噜肉。”
柳嫂子脸一沉,冷笑道:“哎呦,可实在是不巧,这么晚的天儿,想吃鲜果子,怕明早叫采买出去才能弄来,至于肉倒是有,可叫我哪里变出个凤梨来?”
小丫鬟板着脸道:“嫂子也别推三阻四的,姑娘抬举你,叫你做了小厨房的管事妈妈,你干的不好,随时把你裁撤下来。”
“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我管这个小厨房,那是太太瞧我本分,压得住场子才准我料理。那些丫鬟婆子们也就罢了,时不时讨人嫌的过来占便宜,怎么二姑娘也学这一套?”
几个胆小的婆子早拉住了柳妈:“快别说了,你忘了司棋在这儿闹的一场?”
她们不说这个尚可,一说这个,柳嫂子酒壮怂人胆,更不管不顾起来:“我怕什么,大不了把小厨房的账目都交出去,让老太太、太太瞧瞧,看看是谁每每来小厨房要吃要喝!”
小丫鬟一跺脚,羞愤之下跑了,几个妈妈拉住柳嫂子:“嫂子千万别和这些小姑奶奶一般见识,得罪了她们倒也好,得罪了几个大丫头,嫂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况且你数落的还是二姑娘……”
“你们也不用吓唬我,二姑娘可没空打发人往我这儿跑,大概就是司棋那蹄子,得了理由就来找我的麻烦。”柳嫂子心中暗骂:都说宝玉身边的丫头们体面,等他们家五儿也去了怡红院做个大丫鬟,自己何必再怕司棋之流?
小丫鬟顺着原路跑回去,将事情添油加醋的都说了一遍。李纨频频冲小丫头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胡言乱语。可见迎春站起身,披了大氅就往外走。
“二丫头别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李纨苦苦挽留:“都是嫂子的不是,没事找事要什么果子,二妹妹想吃,明早嫂子叫人给你送去。”
迎春冷笑着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探春身上:“大嫂子此言差矣,若小厨房的人知道是别的姑娘要,必不会反驳立即送去,只因为传的是我的话。”
李纨赶紧赔笑:“二妹妹是吃多了酒,司棋,还不扶着你们姑娘回去!”司棋不情愿的上来搀扶迎春,迎春轻轻巧巧就躲开了,大踏步往外走,看架势就知道是往小厨房去。
宝钗在后面拉住岫烟:“你看出来没有?二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如今的缀锦楼可没一个人敢反驳她的话,二丫头的乳娘开始还有小动作,她就叫门下的小厮们揪住了奶兄弟的错儿,在角门处打了三十棍,打的那乳娘跪地磕头,把私藏的东西都交还了出来。”
“交出来又怎么样?他们家势利眼的小人太多,非要杀杀威风,二丫头才能在贾家站住脚。”
薛宝钗听岫烟这样讲,低声笑骂道:“你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你去瞧瞧吧,我可不往这浑水里搀和。”
岫烟知道薛宝钗成婚之前沾不得半点流言,所以也不多挽留,只叫莺儿好生服侍了她们家姑娘家去。
美莲若有所思的凑到岫烟耳畔:“姑娘,我怎么看着二姑娘这么做似乎是特意给你瞧呢?”
岫烟嗤的一笑:“还算你这丫头不笨!”
美莲都看出了端倪,岫烟又如何不明白?
岫烟走到一半的步子驻在了小路上,看着远去的数十个身影,忽然觉得迎春强硬起来之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是为自己的本心活着。这大观园里出现第二个三姑娘,总比湮没一条鲜活的性命来的强。
“姑娘?咱们不跟过去瞧瞧吗?”美莲狐疑的看着停住脚步的岫烟。
岫烟莞尔一笑:“回*馆,想必林姑娘这会儿已经家去了。”昏暗的小路上,婆子们用灯烛照明,将岫烟和美莲等人的影子拉扯的很长很长,沉墨般的天幕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打在岫烟的脸上,犹如打在心尖……
林黛玉回潇湘馆的时候,春纤正绘声绘色的给邢岫烟讲着小厨房里的阄剧。黛玉笑着脱下大氅,从岫烟手里接过剥好的蜜桔瓣:“这是谁送来的?”
“赖大娘孝敬给你的,我尝了十分的甜,就叫人给大嫂子送去了半篮。”岫烟拉了黛玉坐在炕沿边,黛玉不解的看着满脸因兴奋而泛起潮红的春纤:“你和姑娘说什么呢?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儿?”
春纤嘻嘻地笑了起来:“要说今儿,二姑娘实在是为咱们荣国府这些姑娘小姐们长脸,那柳嫂子不是爱巴结有权有势的嘛,二姑娘没权也没钱,照样把她收拾的妥妥贴贴,叫那柳嫂子一句话也吭不出来。”
春纤满脸敬慕的看向林黛玉:姑娘,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二姑娘也这么厉害,往时她可都是闷不吭声的,原来也有这好本事!”
黛玉思及这位二姐姐的软弱造成的恶果,不禁叹道:“所以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二姐姐也是金枝玉叶长大,怎么可能一辈子心甘情愿由那些婆子们欺辱!”
岫烟冷笑一声:“不是我当着妹妹的面说这府里的闲话,确实过了些,好好的姑娘由着人糟蹋名节,我不信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半点不知!这奴大欺主的弊端在前朝就被人分析的清清楚楚,放在内宅里也是如此。你且说前朝权阉宦官仇士良,历经六代皇帝,竟恬不知耻的自号‘欺压皇上的老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再有田令孜,杨复恭等,哪一个不是生前显赫无比,将自己的主子踩在脚底下肆意凌辱作践?二姑娘再没些手段一.怕也要和昭宗一个下场了!”
林黛玉心一惊,知道大姐姐说的并不是虚夸的话。前朝昭宗登基称帝的时候才十五岁,是戴宗所有儿子里身子骨最好的一个,可仅仅继位十八天·就因为得罪了大宦官田令孜而被鸩酒毒杀。堪称最短命的皇帝之一。
史官上记载,昭宗的舅舅本有机会杀死田令孜,可就是因为昭宗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处处忍让,最后不但自己小命不保,还连累了他舅舅一家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