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怒不可遏:“臭丫头,原来是你设了圈套害我!亏我还把你当好姐妹!”秋月转向岫烟,“姑娘千万别信她的话,昨儿确实是表哥在角门上等我,可从没给过什么布娃娃,只有那一个包袱。”
两个丫头说着就要在卢氏的床前吵嚷起来,岫烟一拍桌案,吓得众人噤若寒蝉,秋月和秋萍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拿绳子把这俩丫头捆起来,堵了她们的嘴,严严实实看管起来,秋萍的父母去了差事,带到前院让小厮们盯着。”
秋萍还不服气,却早被几个彪悍的婆子捆住了手脚,和秋月一同被架出了正房。余下两三个大丫头知道姑娘这次必要下狠心收拾她们,再没人敢强出头。姑娘素日待她们这些丫头多是和善,姑娘身边的丫鬟们见了太太跟前的人,也都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两院子里的人从没起过纠纷矛盾,今儿,她们才知道,姑娘也有发怒的时候。
那边米太医用了给福哥儿施了针,福哥儿的哭声减弱了些,但嗓子眼儿里的异物可没就此消除。米太医大感棘手,叫人请来了岫烟:“邢姑娘,听人说你们家专门有看儿科的女大夫,不如叫出来,大家商议个对策如何?”
岫烟苦笑:“不瞒老太医,我要是能找来人,何必折腾您。请您来之前管家就告诉我,府上奉养的那几个老人儿今儿不知怎么了,都请了假出去。如今除了等她们回来,并无好的办法。”
米太医心头一震,知道这是邢家真的惹了什么麻烦人物。
老太医不禁腹诽:邢家也是太大意了些,这几个药婆同时出门,就该心生警惕提防起来。
米太医并不知道,岫烟早就悔青了肠子,爸妈身子骨一向好的很,福哥儿自出生就一直平平安安,满月的时候也比别家的孩子壮实,所以府上从未刻意留那些药婆们,不过是将几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奉养到家里,每日给卢氏把把脉。
现在看来,对方早摸清了自家的套路,先用调虎离山之计,再企图把自己困在大愿寺,等她和父亲赶回来,只怕家中躺下的就只是两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岫烟每想一种可能,就把欧阳家恨上一分。
米太医见这个当家的小姑娘不言自威,心底悄悄起了几丝敬佩,对福哥儿施针的时候更精细了几分。
那边管家飞骑奔到荣国府,好在贾宝玉并未出门,知道是他邢大姐姐有急事相求,忙穿了衣裳,连贾母和王夫人那边也来不及知会半句,带了小厮茗烟等就出了荣国府大门。
贾宝玉的干娘马道婆是个走东家串西家的神婆,正经的差事不会做,拿手的都是那些旁门左道。她起初见贾宝玉带着乌泱泱一众人来寻自己,还以为过去她为钱加害宝玉的事儿被人捅了出去,吓得蹲在地上求饶,口中一通乱嚷嚷。
贾宝玉当着邢管家的面儿,尴尬的拉起马道婆,忙说明了来意。
那马道婆最贪财不过,见邢家出了一百两银子,还听有后续的酬金,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油腻脏污的帽子,吆喝了众人便走。邢家早备下马车,马道婆一面享受着,一面想着怎样才能从邢家那儿攫取更多的钱财。
一时进了凤尾胡同,欧阳家早从门缝里看见了对门的动静,见呼啦啦一群人往里进,多是生面孔,便觉得大事已成,忙不迭进去给老太太和二老爷报信儿。
这厢马道婆谄媚的给岫烟见了礼,岫烟勉强笑道:“还请仙姑先为我母亲医治疾病要紧,只要我们太太平安无事,小女子定当重金酬谢。”
贾宝玉忙抢道:“邢大姐姐放心,我干娘可不是那种贪恋钱财的人,她一身的好手段,舅母的病你只管放心好了!”
马道婆暗啐一口:这个混哥儿,他不爱银子,可也别挡着自己发财啊!
岫烟淡淡一笑,早引了马道婆进内室,林黛玉陪着贾宝玉在堂屋里恭候。那马道婆先时不以为意,然等见了岫烟递来的布娃娃时,脸色不免凝重许多,及至看了卢氏的状况,更是一言不发。
“仙姑好歹给我个稳妥的话儿才是啊!”
马道婆捏着那娃娃:“姑娘既然拿了这东西与我看,大约也猜出了我是什么来历。只是姑娘不知道,我们这些神婆也分四六九等,混迹好的,专门侍奉那些皇亲国戚家,混迹稍差的,就国公府,侍郎府上进进出出,另有一些倒霉蛋儿,就在市井中走街串巷,赚个勤苦钱。不瞒姑娘,这种损人阴德的东西……我也做过。可却没这个好,这料子,这手艺,这上面的几个字,都是有讲究的,除了那些上年纪,专门供奉皇家内院里的神婆们,再无旁人。”
岫烟心头一震:“仙姑的意思是,加害我们太太的是宫里的人?”
马道婆忙摆手:“邢姑娘可别乱猜,我也只是说说而已。那宫里的娘娘怎么会用这种手段,倒是几位王府里听说……有几个高手。”马道婆从怀里掏出个黑丸子,“冲在水里,喂太太饮下,我稍后摆了阵就开始除针,邢太太只要今夜烧退,明儿必定能醒。”
岫烟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见母亲硬挺挺躺在床上,只能咬着牙应下。
美樱端了水,岫烟才要融药,就听外面人来报,说是一个癞头和尚同一个跛足道人在大门外求见。而且点名要见姑娘!
岫烟忙将药丸交给美樱,马道婆一听便知是同行来抢生意,又见邢岫烟急匆匆出门迎接的模样,早吓没了主意,忙拉扯岫烟:“邢姑娘,那阵法也不用摆了,我直接除针就好。银子少给些不要紧,姑娘可千万别轻信那些江湖骗子的话!”
岫烟笑着拂去马道婆的手:“仙姑莫急,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银子我一分不少照付,那癞头和尚是我的旧友,仙姑稍候,我去去就回。”
美莲等一干丫头护在卢氏榻前,马道婆只能讪讪的坐在椅子上,无聊的把玩手里拿个棉布娃娃。
岫烟所料半点不错,这个癞头和尚正是今早在大愿寺里有一年之缘的人,他当时就站在光头和尚旁边,从始至终没与邢岫烟说过一句话,但这人相貌实在有特色,叫邢岫烟一眼难忘。一字眉下鼻大如斗,破衲芒鞋,一头的烂疮。
正是曹公笔下,渡人苦难的两位圣人。
182、佛祖度化有缘之人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分坐在正堂两侧,身上穿戴与这富丽堂皇的邢府是格格不入,只二人丝毫未有所觉,反自得其乐的品着小厮们上来的浓茶。
岫烟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理了理衣裙,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唯恐屋子里的二人轻薄了自家小姐,所以满心满眼都是提防,等快要进门的时候,管家犹且不放心道:“姑娘,这两个人的来路有些奇怪,尤其是那癞头的和尚,不在大愿寺好好呆着,偏追到了咱们府上,我问他是不是欧阳家的几个人跑了,他只是笑嘻嘻的不作答。”
岫烟心里清楚这二人的来历,于是对管家笑道:“当年鹿门子进京应试,主考官礼部侍郎郑愚欣赏其文采斐然,还没发榜就叫他到府上,谁知鹿门子其貌不扬,两只眼睛还大小不一!郑愚便讥笑他,谁会想到,十几年后的鹿门子却反而成了郑愚的上峰。”
管家老脸一红,知道姑娘在敲打自己。
岫烟莞尔:“我且告诉你,这二人大有来历,今后见他二人进门,不需拦着,不管老爷太太,亦或者是我在不在,先好茶好斋的迎着,别怠慢了贵客!”
话音一落,堂屋里那癞头和尚已经朗声大笑,大踏步而来:“邢姑娘叫的这一声‘贵客’,倒让贫僧好不羞愧,那欧阳府的门子见我们衣衫褴褛,直接拿了扫帚轰赶出来,倒是邢姑娘府上待人真诚,叫我等着实开了眼界。”
岫烟忙让半步,请癞头和尚先进了屋,她拣了正中主位上坐下,早有小厮重新上了一轮茶,比刚才的味道更加醇美,态度也更加恭敬。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相视一笑,前者朗声道:“邢姑娘……”
岫烟忙抢先点头,与管家摆摆手:“我与大师们有要紧的话相商,你带着小厮丫鬟们门外候着。”
管家满脸焦急:“姑娘,这可使不得。老爷和太太要是知道,非拿奴才的罪不可!”
“放心,两位大师都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之人,断不会做出有损功德的事儿来。”岫烟脸上带着笑靥,反问癞头和尚:“大师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癞头和尚憨憨一咧嘴儿:“邢姑娘是难得的精明人,贫僧等会不会为难与你,邢姑娘再清楚不过。”
管家见姑娘执着的冲自己摆手,只好无奈往外退,心却始终悬着。
深秋的寒风裹挟着院子中的杂草,不断吹打在一排排窗棂上,岫烟穿着夹毛儿的小袄都觉得遍体生寒,可那只穿单衣还不时破几个窟窿的癞头和尚,额上始终冒着蒸腾的热气。
癞头和尚一挠脑门儿,嘿嘿笑道:“女施主可信命运轮回一说儿?贫僧多年前经仙人指点,略通了几分慧根,于相术上颇有造诣。今日大愿寺一面之缘后,贫僧却始终捉摸不透姑娘这面相……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不是大富大贵之身,却享大富大贵之福。女施主好一个逆转乾坤的命格儿,真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