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梗着脖子道:“太太何苦还瞒着三妹妹?北静王都告诉了我,说皇后娘娘属意的其实是邢家大姐姐和欧阳家的两位小姐,最后不知那两家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才落得三妹妹去这个替罪羊!”
王夫人自然早和元春通了消息,她不悦的看着儿子:“休得胡言乱语,小心叫你老子听见!什么替罪羊不替罪羊的!那定远将军是什么门第?你三妹妹嫁过去也不辱没身份。何况她今后就是三公主的人。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看中了你三妹妹为人刚烈,有担当,打算让你三妹妹担起三公主身边的大小事宜。说是滕妾,其实竟是个女官。”
宝玉恨恨道:“这样的女官不做也罢!我只不懂吗,太太好歹心疼了三妹妹这些年,别人不了解三妹妹的心思,怎么太太也不知?”
探春耳听得宝玉要说混话,忙撑起身子截了他:“二哥哥不要为我顶撞太太。太太疼我如亲生女儿,我要是再有不知足的地方,那才是该死!”
王夫人一听这个,满腔的怒火也都化成了一汪水儿,一把搂住探春:“我可怜的儿!都是母亲无用,你且放心,拼死母亲也要去求皇后娘娘!”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外面伺候的玉钏儿、侍书、彩云等人闻之无比心悲,便在帘子外的堂屋里跟着小声啜泣,呜咽声声不断,整个秋霜斋里一片愁云。
162.亲属不分贾敬殡天
太太......刚二哥哥说那话可是真的?”探春擦干眼泪,红着眼圈问王氏。
“哪句话?”
“便是皇后娘娘最初属意的可真是邢大姐姐?”探春不死心的问道:“邢家或许是用了什么法子,叫皇后娘娘回心转意,若是咱们能探听一二,女儿这事儿......”
贾宝玉心中一动,忙跟着附和:“极是!极是!邢家大姐姐素来聪敏,我听北静王的语气中不无赞誉的意思,王爷说,皇后险些都定下了欧阳家两位小姐或是邢家大姐姐中的一人,可怎知半天的功夫,皇后就变了心意。要说这里面没有邢家的运作,我是再不相信的!”
探春眼睛闪着精光,仰着脑袋跪在拔步床上,满是乞求的看着王夫人:“太太,咱们就请邢家大姐姐过来一趟吧!到底结果如何,总好叫女儿死心。”
王夫人左右为难:“这.....邢家敢逆着皇后一次,就算真像宝玉说的,只怕也是投机取巧,惊险之至,邢家可愿意为你再冒一次险?”
贾宝玉立跳了起来:“太太只要答应,儿子去请邢家大姐姐。邢家大姐姐好说话,和林妹妹又亲相,三妹妹也不是外人,我与林妹妹同去凤尾胡同,难道还怕请不来她?”
王夫人最怕贾宝玉再和林黛玉玩到一处去,这几日林丫头也不说回邢家,只在大观园里每日嬉戏,王夫人心里便不大舒服。现在听宝玉声称要随林黛玉往邢家去,心底就更添了几分火恼。
从不轻易和贾宝玉生气的王夫人立时冷下脸子,“你今后也少与北静王打听这些后宫内闱中的流言蜚语,若是有这个心。不如多给你大姐姐争口气。”
贾宝玉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王夫人数落他的时候,宝玉反不假思索的就跟着辩驳:“大姐姐如何用我操心?便是这天塌下来,也有大姐姐为咱们撑着。”
王夫人脑袋“嗡”的一声,听着这种混账话,她只觉得自己竟白养了贾宝玉数十年!跟他老子似的,嫡庶不分,把个姨娘生的丫头当成宝贝蛋儿。对自己的胞姐竟如此冷漠。
探春得个小伤寒,他就急冲冲跑来嘘寒问暖,自己那可怜的元春已经病入膏肓,宝玉竟连问都不问一句。
想到她死去的大儿子贾珠,王夫人不禁悲从心来......
“太太,你也莫要伤心,二哥哥说的都是憨话,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谁和大姐姐的情分还能越过二哥哥?如今二哥哥领了好差事,常在宫中走动,大姐姐见了也必定欢喜。”探春连忙安抚王氏。
王夫人哽咽道:“就是这憨话呆话才伤人最深。我以前总想瞒着你们,怕你们害怕,如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瞒着还有什么意思?娘娘年后就患了重病。时好时坏,如今连太医都说,只是用药续命罢了,究竟能熬到什么时候还不可知。三丫头你扪心自问,娘娘在家的时候,虽然待宝玉极好,可何尝就亏待过你?”
探春黯然垂头,不知如何应答。
元春姐姐进宫的时候,自己还小。却也隐约记得些事理。大姐姐不但从没亏待过自己。更是她一力主张,叫太太把自己收在名下。要是今天她昧着良心在太太和二哥哥面前抱怨大姐姐,那才真是天理难容。
王氏见一双儿女讪讪的模样,不再搭腔了。这才余怒未消的起身。
“太太......”宝玉和探春不约而同的低声叫着王氏。
王氏连身都没转,扭头出了秋爽斋。
宝玉没精打采的正要与探春抱怨,忽听得院子里脚步声促促,二人不禁转忧为喜。宝玉忙道:“说不定是太太回心转意了呢!”
还不等说完,门上的幔子就被侍书掀开,却是晴雯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二爷,大事不好了,你快出园子去吧,老爷叫了人来寻你呢!”
贾宝玉一听,腿肚子直抽筋,踉跄两步跌坐在探春的床榻上。
三姑娘也是满脸苍白,单手拄着床沿:“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完,别吓唬到二哥哥。”
“三姑娘别恼,是我说的不细致!”晴雯陪笑道:“是东府敬大老爷殡天了,咱们这边两位老爷正要赶过去,二老爷打发小厮在角门上传话,叫二爷赶紧收拾妥当跟着同过去。如今袭人正寻素服,二爷还不回去换上?”
宝玉、探春俱是一怔:“总也没听东府传来过半点消息,怎么忽然之间没了呢?别是你们听错了话,混传呢吧?”
晴雯哑然:“这种事儿谁敢胡乱说,二爷快随我去吧,恐晚了老爷拿你做筏子,又叫那些人看热闹臊的你没趣!”
探春脸一红,知道晴雯这是暗指贾环。
贾环虽和她一样是姨娘生的,可太太待她更亲密,贾环便时有不忿,总喜欢看宝玉出丑。大观园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人喜欢环小子的,连个小丫头都敢与环哥儿顶嘴,探春只恨他不争气。
现在晴雯这样暗中讥讽,探春更觉头痛。
贾宝玉冲心腹丫头一瞪眼,晴雯赶着掩住嘴角,也知自己是说错了话。
“三姑娘......”晴雯便想陪个不是,侍书却已经走上前拉住了晴雯,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先回去,只等改日再来,我们姑娘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晴雯无法,只能随了宝玉出去。
贾敬一死,尤氏像只没头没尾的苍蝇。丈夫贾珍带着儿子贾蓉去了铁网山与永昌驸马和乐善郡王狩猎,说是半个月后才回。尤氏一面遣人去铁网山送信,一面亲自坐了车马往荣府这边和老祖宗贾母讨主意。
“我就说,那些臭道士的话不可信,什么导气引术,都是蒙我们老太爷的话,如今人没了,那道观里的老道士还想推脱责任,说这是我们老太爷修行圆满,升仙去了,老祖宗听听,这都是什么连篇的鬼话。我才打发赖升去道观里锁了那些人,又吩咐他请个大夫好好瞧瞧老太爷,老祖宗知道赖升怎么回的?”
尤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赖升说,我们老太爷肚子坚硬似铁,面皮和嘴唇,烧的紫绛皱裂,那分明就是吞食金沙过度,烧胀而亡。”
贾敬虽然是东府的大老爷,可按辈分不过是贾母的侄儿。贾母便叹息一声道:“我总说,心中有佛有仙即可,何必弄的舍家撇业的去那劳什子地方!若是你们老爷肯听我这一句劝,根本不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惜春坐在尤氏身后,听了贾母这话,不免也跟着垂泪。
贾母冲惜春招了招手,柔声道:“你父亲虽然没了,老祖宗却还在,四丫头只管放宽心,今后有老祖宗一口饭吃,便不会亏待了你!”
惜春顿时扑在贾母怀中失声痛哭,悲怆之音弥漫在整个屋里。众人都上来劝,好容易住着这祖孙俩的悲声,贾母才问尤氏:“这种事儿到底不光彩,横竖是不能叫你们老爷进城的,那玄真观又狭窄,不如先送去铁槛寺,装裹好了,再另行相待。”
“老太太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天儿实在炎热,我已经命天文生择了入殓的日期。好在寿木是先年前就置办下的,都寄存在玄真观,倒也便宜。”
贾母虽然还有慌张,但准法上并没大错儿,便点点头:“珍哥儿和蓉小子偏这个时候出门,外头的事都给了谁去办?”
尤氏忙苦笑道:“侄媳妇就是为来求老祖宗一个恩典。我们家虽然有几个还拿得出手的二等管事,可究竟不敢放心。贾珖、贾珩、贾菖几个又都是毛头小子,没经历过大事,我只怕他们不准成。”
贾母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
尤氏涎着脸笑道:“侄媳妇想着,琏二叔到底见多识广,让他出来主持事务,一来面子上过得去,二来有他坐镇,那些其坏心思的人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诸人觑着贾母的神色,皆不敢搭腔。
贾母轻叹一声:“只怕别人去请琏哥儿,他未必肯来。当初他们闹着离开,他爹当着那些族中老人儿的面说过,今后琏哥儿夫妻俩不准沾府里半点光,贾家什么大事小情也不用他们搀和。如今转眼就反悔,岂不叫祖宗老少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