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少奶奶笑道:“哎呦,这才五月的天,难为邢家哪里找来这么脆生生的莲藕?”京城的荷花无不六打苞,七月绽放,想要吃肥美的莲藕,非要等到十月不可。
这端午才至,哪里是吃藕的时候?因为稀奇,所以更显难得。
宋夫人点头笑道:“你们万不可小瞧了这邢家,他们虽然是从南边来的,可我听徐夫人的意思,邢家在江南的根基扎的极稳当,这位卢太太更是当地出了名的贤惠人儿,邢家老爷几年就做到京官这个位置,和卢氏的上下打点不无关系。这京城里面虽然讲求人际关系,可你们别忘了,朝堂上有一半的位置被江南人把持着。每届科举,就是皇上也要偏重江南士子。”
福王妃的父亲门下不少信徒,自打孝宗登基这几年来,又私下弄了个什么猜题的卷宗,据说是十题有五中,这比例不能说不大。消息渐渐传扬出来,加上前两科会试、殿试,福王妃父亲的几个得意门徒都进了二甲,一时间北部学子们人心浮躁,连宋夫人都听娘家兄弟说,如今进京备考的书生们几乎要将福王妃娘家的门槛踩破。
宋夫人可不认为皇上会干看着这种情形继续发展下去,重用南方官吏也好,抬举江南学子也罢。势必要成为孝宗压制福王等的办法。
邢家祖籍在江南,是从苏州小吏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据说在当地官声还极好。皇上最喜欢这种不是世家豪门出来的能干人才,再加上丈夫私下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邢家没准会成为皇上用来对付福王最好的利器。
宋家回事的领头婆子悄悄退了出去。随手打发了跟着的数人,理了理掐牙蓝绫金线水仙裙,小心翼翼进了三爷的院子。
台阶上宋晨的小厮阿吉见了忙跑过来:“妈妈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三爷已经问过几遍了!”
婆子缩了缩脖子。怯怯往里面探头,低声道:“三爷可火了?”
“还好刚刚镇抚司狄大人差人来送东西,三爷忙着招待,还没得出空来问你。”阿吉轻挑帘栊,往里回禀:“三爷,欧妈妈回来了。”
婆子越发恭谨,欠着身进了堂屋。宋晨正坐在雕花大椅上。堂下站着的是阿吉的哥哥平安,平安见是三爷院子里的回事欧妈妈,赶忙站到侧面梁柱下,将堂下让了出来。
宋晨垂直眼睑似在休憩,欧妈妈便小心赔笑道:“三爷交代奴婢的事情。奴婢都办妥了,邢姑娘看着无甚大碍,精气神儿也不错,就是身子还稍显虚了点,奴婢不敢惊扰了姑娘休息,只说了几句话,留下东西便往回赶。”
宋晨点点头,“邢家虽说是卢太太在当家,其实内宅中的大事小情多半都是邢姑娘在料理。现在邢家小姐出事,你见那府上可还慌乱?”
欧妈妈略想了想,便道:“井井有条,看不出什么。奴婢等出门的时候,是位姓林的姑娘相送,奴婢见邢府上下对这位林姑娘处处恭敬。似乎在帮着料理家事的模样。”
宋晨这才心下一安,他挥手屏退了欧妈妈,单与平安道:“你明早就拿了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米太医,务必让他到邢家去看看。”
平安却觉得此事棘手,“三爷,米大人虽然是杏林高手,专看外伤,不过自打他升了太医院院判,除去给太上皇和皇上诊脉,就连太后的面子也不肯给。只怕......”
“无碍,米大人曾受过我的情,看了我的帖子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宋晨倒是不担心米太医不肯帮忙,他现在只忧心欧妈妈看的不准,敷衍了邢岫烟的伤势。
平安小心觑着三爷的脸色,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见对方忧心忡忡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平安夜不得不吞回去禁言。自家这位三爷,从小便是宋府里的异类,大爷和二爷顺着老爷的意思,按部就班的读书,中举,后跟着老爷进朝堂为官,从来没有执拗过的时候。可偏三爷与众不同,丝毫也不理会老爷的暴怒脾气,执意进了镇抚司。
镇抚司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京城里略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三爷,唯恐和镇抚司牵扯上关系,今后被人诟病。加上这二三年来,万岁愈发的重视三爷,将来三爷接管镇抚司也是指日可待。
如果邢家这位大小姐真成了三少奶奶......对邢家来说,对宋家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次日,贾府那边听说了消息,老太太赶忙打发了李纨和探春来,邢夫人不死心,也百般央求跟着。贾母一想,舅太太有孕不能理家,邢丫头又伤着,不如就叫大太太跟了去帮着料理料理。
邢夫人早觊觎弟弟一家的富贵,得了这句话喜的无可不可。王善保家的自打上次被邢夫人做了替罪的羔羊遭了一顿打,也不大在上房里说得上话,倒是贾赦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姨娘安氏渐渐冒出头来,开始给邢夫人出谋划策。
这安氏年轻的时候是贾琏生母的陪房丫头,因还算标致,所以得了贾赦的喜欢,做了几日新娘子,可贾赦最是个喜新厌旧的,得了更好的丫头,自然就将安氏扔在了一遍。这安氏没有女儿傍身,贾赦又混账,她的地位比二房不得宠的周姨娘还不如。
邢夫人进门后也整治过安氏,安氏都记在心里,这些日子见王善保家的不得力,她便偷偷给邢夫人出了几个馊主意,倒也叫贾赦新纳的几个姨娘吃了暗亏。邢夫人欢喜,大事小情也都与安氏说。
今次来邢家,安氏便劝邢夫人,舅爷的家业不小,可却只守着个舅太太。邢夫人要想从中渔翁得利,不能再走舅太太的路子,非要叫舅爷和她一条心不可。
这邢夫人不懂其中的深意。
安氏便笑着许了她一个好法子。
想到安氏的好主意,邢夫人看着躺在榻上的卢氏不禁冷笑出声。探春和李纨满脸尴尬的看着她:“大太太!”
邢夫人笑呵呵的站起身:“听说我那侄女毁了容貌?哎,我就说过,那孩子太过尖刻了些,虽然肉皮子生的妖娆,可也该口下留德,多多积福,不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李纨赶紧按住邢夫人,不住的向卢氏赔笑:“大太太听说邢妹妹伤的厉害,一时间糊涂些,舅太太可别见怪。说起来,邢妹妹出事儿,最关心的就是我们大太太,昨儿一夜也没睡个安慰觉。”
卢氏看着满脸不耐烦的邢夫人笑道:“不然怎么说侄女肖似姑姑!我们丫头今早还惦记着大太太呢!”
邢夫人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邢岫烟简直就是个小妖精,邢夫人现在总算能体会王氏的心情了,王氏将林丫头视为眼中钉,她何尝不将邢岫烟视为肉中刺?
偏偏那两个丫头凑在一处,好的一个人儿似的,存心叫她和王氏看了堵气。
邢夫人暗哼:卢氏说话也不怕咬了腮帮子,她那闺女会惦记自己?
李纨见好歹平息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提出去见见邢岫烟。卢氏纵然不喜欢邢夫人,可对李纨和探春并无恶意,便亲自带她等往岫烟的院子里去。哪知才走到一半,小丫鬟便赶来回报:“太太,宋家请来的米太医把寿春堂的郑大夫给打了。”
卢氏一惊,也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儿,领着一众人就匆匆进了院子。可不就像小丫鬟说的,六旬上下的米太医追着差不多年纪的郑大夫要揍。院子里的婆子们也不方便上去拦,卢氏赶紧叫了外院的小厮进来将两个人扯开。
米太医站在场院中间,气的脸白气噎,指着郑大夫说不出话来。
卢氏再见那郑大夫正是昨日主张要给女儿绞头发的,她便不悦道:“昨儿不是告诉了大夫,容我们想几个再做决定吗,你怎么又来了?”
因卢氏不喜这老大夫的作为,所以今早吩咐了管家,一定再请个医术更高妙的来。
管家不会对违逆自己的意思,所以卢氏肯定,这郑大夫必定是自己登门的。
米太医恶声恶气道:“卢太太,你可不要信了这人的胡言乱语,邢姑娘的伤虽然难治,可也用不着绞了头发。分明是他居心叵测!”
郑大夫苦着一张老脸:“师兄,虽然你如今做了太医院院判,但也不必逼的我这当个师弟没活路吧!我用的方子问心无愧,就算你得了师傅的真传,也不能否认我的医术。”郑大夫见对方人多势众,心知大事不妙,便打算脚底抹油开溜。
卢氏一听米太医的话便知被人算计了,如何肯放郑大夫走,她一声令下,四五个小厮就将郑大夫架了起来。那老头儿吓得两腿发软,嘴上不断道:“邢太太,你要干什么,这天底下可是有王法在的!”
卢氏一甩袖,冷笑道:“郑大夫也不用心慌,是非黑白,弄清楚我自然还你一个清白。可若是你故意使坏坑人......就像你说的,天子脚下,这里可是有王法的!”
郑大夫脸色大变,顿时没了主意。
135、顽固不化终尝苦头
米太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师弟,郑大夫被瞧的心虚,扭头不敢与师兄直视。米太医这才与卢氏道:“不怕夫人笑话,这本是我师门的丑事,我原不想说,可这个家伙有违祖师爷的教诲,损人利己,害人性命,我虽是他师兄,却也不能不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