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个太监?裴红丹这下更是倍觉受辱,将曹氏诸人大骂个不停。
曹姽在她自报家门时尚且愣了一下,之后就不辨喜怒,待裴红丹骂完力竭,她才慢吞吞道:“司马朝五十年而终,若说有什么建树,大概就是同姓王多如牛毛。本公主读书不怎么用功,不知道东海王是谁?”她故意顿了顿才继续:“河东裴氏倒是略知一二,其名与琅琊王氏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见裴红丹面色不由自主露出得意神情,才补了一刀:“不过裴氏嫡女,也会和贼首孙平这样的贱民睡在一起?”
庾希大感意外及不悦,规劝道:“公主年幼,怎可说这样的污·秽之事?”
而裴红丹却似被戳到了痛处,撕心裂肺地狂叫起来,无非还是那些曹氏之人微寒贱人、阉宦之后或者篡位谋国这样的侮辱之言。
蔡玖耳朵都要聋了,这时方才出去的庾倩进来递上一把米糠,让蔡玖顿时欣赏万分,想着读书人就是反应迅捷,随即撸了袖子,将米糠塞了裴红丹满嘴,看着她继续狂叫,米糠如满嘴喷·粪飘飞,一会儿她就透不上气来了,鼻翼翕动、气喘吁吁。
曹姽看她像看一个死人:“曹魏或许手段不高明,武帝却终死未夺汉祚,文帝至少还让山阳公(汉献帝刘协)老死善终。你司马氏却如尾巴栓了炮仗的狗,急不可耐杀我曾祖曹髦,还褫夺他皇帝庙号,所言所行无不小人阴险、卑鄙至极。司马骂曹,更甚贼喊捉贼之窃国奸贼,河东裴氏将嫡女嫁于切国贼贼司马氏,所谓忠义豪迈,亦不过如此!”
这话深深扎进裴红丹心上,无奈她动弹不得,口舌难言,双手丹蔻将青石地面抓出几道浅浅的白印来,往复几回,指甲便与血肉分离,惨不忍睹。
曹姽才从尸山血海里有幸逃生,看到裴红丹这般模样着实厌恶, 便让蔡玖领人把她拖下去好生看管,这才问庾希:“这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历?”
庾希长叹一声,也并没有喝退庾倩,对曹姽娓娓道来:“东海王司马越乃是司马晋八王之乱内掌控朝政的最后一王,他诛杀忠良、排除异己,被晋帝下诏讨伐,忧惧而死。其时匈奴势大,太尉王衍秘不发丧,携十万示众抬棺回东海国安葬,路遇匈奴石大将奇袭,以弓箭围杀之,十余万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践如山,全被歼灭,连司马越的灵柩也被匈奴人一把火烧了。”
曹姽一阵唏嘘:“这司马越上朝揽政,在八王厮杀中胜出,当也是有些聪明与实力。只是这携十万人归国安葬,岂不是将羊送入虎口?他手下有王衍这等蠢才,难怪败落得如此之快。”
“那王衍只清谈不务实,莫说领兵,就是政事平日也是不管的。”庾倩年轻气盛,很看不惯这些玄学名家,庾希向来教诲,就是学要经世治国,他好奇道:“那这裴氏岂不是陷于乱军?”
陷于乱军的妇人,莫管你出身有多高贵,结果都只有一个,庾希字斟句酌道:“裴氏及世子司马毗从洛阳逃出,又遇匈奴人。司马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被杀死,裴氏因有姿色,被匈奴人掳去,多番辗转,最后被贩卖为奴。”
这多番辗转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一个女人遭遇这等惨事,到底还是让人怜悯,就连大虎小虎脸上都隐约流露出不忍。
“她不值得你们可怜!”庾希掷地有声:“这女人心性之坚强,城府之深重超出你们想象。司马越灵柩被袭之地苦县宁平城(安徽亳州市)距离谯国曹氏本家咫尺之遥,她就此恨上了陛下,认为她当时集天下最强的曹家坞堡之力不肯发兵来打匈奴人,是心胸狭隘、坐收渔利之辈,将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及自己被掳走的帐全部算在了陛下头上。”
曹姽实在不明白这裴氏是怎么把深仇大恨转嫁到母亲头上的,简直奇哉怪哉,让人想破脑袋也不得解:“曹氏和司马氏有窃国灭族大恨,母亲以女子之身,建立起曹氏坞堡,举步维艰,裴氏如何会异想天开以为曹氏会救司马氏?”
“裴氏把大义挂在嘴边,认为中原之内面对匈奴就该同仇敌忾,陛下不发兵救援,就是龟缩鼠辈。”庾希也是摇头纳闷:“此女使尽手段,沦为奴隶后想法辗转到吴郡,投奔侄子琅琊王司马睿。又进言让司马睿以扬州都督之便,重立晋祚。司马睿极其倚重这个婶娘,可惜他只当了三天皇帝,就被陛下联合江东大族及陈敏、辽东联军攻破建业,战败丧命。裴氏当庭就对陛下辱骂不休,陛下考虑到日后北伐还需用到北方的裴氏,只是将她鞭打一顿关押起来。这裴氏后又逃脱,不知去向,竟是十多年来都不忘复仇,不惜委身贼首贱民,真是可恨之极。”
如今裴氏又落在他们手上,只是此人身份着实棘手,仍需曹致示下,曹姽当即就道:“庾太守,本公主还是修书一封,向母亲详陈利害。当年建业之争,裴氏也是身在局中,恐怕这番她给孙平出了不少主意,若不是老天不亡会稽,我等已经舍身祭城。母亲就算不杀了这个女人,也必得令她不能作怪。”
庾希深以为然,吩咐庾倩道:“如今海贼势力未消,你派人将信送到吴郡的义兴周氏手上,好让他们知道海贼的底细,再使他们将信呈送到建业,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孙立虽败走会稽,但大部实力尚存。半月后他率军北上攻占浃口,打败守军,一扫孙平惨死的颓势,将其父的头衔征东大将军也挪到自己头上,声势不减。
他趁小胜又转攻沪犊(今上海),杀守军四千人,打算进逼京口(镇江)重镇,此时孙立号称有“战士十万,楼船千艘”,但因为会稽之战,此时建业已有防范,水师大部在海盐云集往援。孙立一看海盐已布防严密,失了等待已久的先机,干脆一咬牙挥师广陵(江苏扬州)。
曹致案台上已经垒了一叠厚厚的军报,只是她的注意力此刻在下首跪着的年轻人身上。
知晓会稽血战是在孙立撤退之后,慕容傀像只发疯的老虎在她面前咆哮,责怪她不该将阿奴孤身派出去,又后悔自己没多多地给女儿人手,令最宠爱的孩子几乎死在了会稽城。曹致坐皇帝十多年年,上朝议事何样的人没有见过,慕容傀根本不是嗓门最响的那个。她心里自然也是担心小女儿,但是当知道海贼从会稽败退,更多的是对曹氏血脉不屈人前的骄傲。
曹姽在会稽一枚巨矢要了孙平脑袋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要不是她那让人咂舌的运气,最后胜负还是两说,而且会稽灭城是最大的可能。千金之躯的公主,不论活的死的,落在贼寇的手上,反会令建业声名大堕、投鼠忌器。
在知道海贼动向之后,曹致已令江左水师都督刘余率军于海盐布防,堵住海贼北上建业的势头,迫他们转向广陵。广陵乃是内陆水系重镇,由任扬州都督的义兴周氏周靖领兵迎战。驻军达十数万人,周家人又是武兴世家,曹致并不十分担心此战结局。但是今年不过旱涝一场,就引起这样数量的海贼出没,甚至打到离建业不远之地,曹致却要寻思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周威,此次扬州督战是你父周靖,你若是因为想助你父亲一臂之力而离开台城的太子禁卫中坚营,朕尚能理解,大丈夫当有一日沙场扬名,乃是人之常情。你此刻却说你要去会稽找公主,你这个中坚将军置太子于何地?”曹致此刻问话很是声严色厉。
周威深深一叩:“太子殿下对新安公主下落忧心不已,属下为太子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臣会乘驿马宿夜不停赶到会稽,若公主安好,臣就北上广陵见过父亲,与海贼决一死战。”
曹致冷冷一哼:“中坚将军周威,你少年心性,是可造之才,不要辜负了朕和太子的希望。”
周威又叩一首,算是铁了下。
曹致心内复杂,何时她的小女儿也长大了,大到足以让这世上的好儿郎们也倾慕了:“周威,朕若是想知道阿奴的消息,有很多人手可派,但是他们不能代朕安慰阿奴,你或许能体谅一二。”曹致见周威露出欣喜的眼神,心中一叹:“你是义兴周氏嫡子,身份是足够了。只是朕非一般皇帝,朕是一个母亲,你若是别有他求,定要阿奴自己愿意。”
周威简直是大喜过望,他当即又叩了三个头,对曹致立下了军令状:“陛下放心,威当不负陛下宏愿,保得公主一世平安!”
☆、第三十二章
周威连番快马轮替,昼夜奔驰往会稽而来,而这日在涌入会稽的北上永嘉流民之中,却有一人尤为惹人注意。
因海贼入永嘉,将当地豪门士族屠戮殆尽,更连州郡长官亦不得幸免,永嘉郡的流民们若想活命只得两条路走,要么跟着孙平造反,要么朝着周边郡县逃难,这几日入得会稽的难民后又得知留驻永嘉的贼兵已是无论士庶皆捕杀不怠,而会稽反而声势一壮,击杀贼首孙平,均都感叹自己来对了地方。
人群里都在传说新安公主一箭到底有多神乎其神,简直就是夹带了风雷的电矢,在骤雨方歇的初阳指引下,直奔贼首孙平的脑袋,在近千步之外一击得手,把个流民嘴里海上妖岛而来的大魔头孙平如个红馕西瓜一般活活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