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姽看都不看他一眼,策马飞驰,眼见不远就是魏氏大宅,反加快速度,让飞夜白双蹄一下就踹开了守门的家奴和两扇黑漆大门。
她引马在魏氏庭院里徘徊,将围上来的奴仆用马鞭抽得到处奔窜,曹姽兴奋得两颊通红:“姓魏的,给我滚出来!”
魏氏的家主魏群听闻有人闹事,带着族人及部曲而出,却见不过是个酒后策马发疯的少年,院内一股酒气冲鼻,当即让人上前要将曹姽扭下来:“把这闹事的人抓住送到会稽府衙去!”
“谁敢动我!”曹姽把鞭子指着魏群的鼻尖,“嘿嘿”直笑:“这会稽是我封地,魏氏好不要脸,占人田地,还不让人踏足,今日本公主就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这厢魏群还来不及反应,太守庾希已“闻风而至”,和曹姽一照面就夸张地吓了一跳,即刻跪倒见礼:“公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母亲亲下旨意将会稽永嘉赐予本公主,庾太守倒是说说,本公主有哪里是去不得的?”曹姽作势凶狠地眯起眼睛:“这一个个横行镜湖、霸占田地的为富不仁之徒,也敢冲本公主叫嚣?!”
这时大虎、小虎早已经一前一后提着那个先前还神气活现的管事进来,那孬货早已经双膝发软。
曹姽见魏群虽已跪下,脸上却不掩傲慢之色,便慢慢折起马鞭,看在旁人眼里却是不知何时又要挥出的惊悚。
曹姽策马绕着那管事转了一圈,才在马上俯首发问,狠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来,把你对本公主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魏氏圈镜湖四百顷地,隐佃户部曲千余人,本公主擅入魏氏地界,连我家大人都要忌惮是不是?”
魏群脸上已是冷汗涔涔,他先前听闻建业封了一个任性乖张的新安公主,会稽诸族都觉得台城之内出来的金枝玉叶又能知道什么人生道理。
这等寒族曹氏出来的皇室公主,不过就是个暴发户子女,只要州郡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可以。
他还存着糊弄曹姽的心思,却不知会稽太守庾希已被收服。
魏群强自辩解道:“某不知公主驾临,可治不敬之罪。然我魏氏向镜湖争田,这是道听途说的诬蔑!公主不知今年雨水骤少,镜湖水贫,我魏氏组织民户开垦成良田有何不对?若要说镜湖水区三百里,王谢之家田庄又何曾少了?”
庾希听这魏群说话尚有条理,又懂抬出王谢为自己开脱,不由担心曹姽应付不来。
没想到曹姽却置之不理,超脱于这番纠缠之外,全是一副无赖样子,她一扬下巴恨恨道:“你圈了多少如何?隐了多少又如何?本公主今日游湖,只有你魏氏不识抬举阻挠败兴,既然你们不识趣,本公主不把你收拾了,以后会稽岂不是处处都要与我为难!”
只听外头嘈杂声起,一片哭爹喊娘。
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喊:“家主,家主,外面被人围起来了!”
曹姽这次做了充分的准备,选择魏氏,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自己的部曲。以魏氏得罪自己游湖为理由发难,也不怕其他地方大族担心田地隐户被查联合起来反对自己。
她要的就是速战速决,为此将自己携带的五百人部曲全都召集过来,包围了魏氏田庄,一只鸟都不能放出去,务必一举人赃并获。
庾希吓得“面色如土”:“公主,魏氏乃是郡内良民,怎可动用私兵围困?”
曹姽志得意满,看着瑟瑟发抖的众人:“庾太守,你错了,镜湖是前朝官员兴建之水利,本是为国所有。就算今日本公主封号不是新安,这镜湖也是属于东魏皇室和会稽百姓的。这姓魏的不懂事,本公主自要教会他怎么做人。他要是清白也就罢了,本公主保证不伤他一根头发。要是被本公主坐实他田庄里有一寸不该他占的田地、有一户不该他占的佃客,那么本公主罚他,都有东魏律法可依!”
这分明是有备而来,魏群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五百部曲的领队是名叫虎台的鲜卑大汉,这些人个个都是能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悍勇之人,慕容傀将帐下之兵都毫不吝啬地给女儿使用,足见他对幺女的宠爱。
虎台也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反而与有荣焉,因他也是这样全心疼爱家中小女儿,鲜卑习俗惯来如此。
他大步踏进来,将众管事身上搜出来的账册竹简丢到地上,因他看不懂字,后续之事就与他无关。大虎和小虎拾起来粗粗一看,魏氏圈田足足从原富中大塘延伸到庆湖地域,是镜湖开挖之前最最富裕的一块被淹地区,圈田何止四百顷。
一顷相当于一百亩田,即使是身强体健的屯田卒来耕种,至少也需要五个。若以四百顷来算,魏氏需要两千户佃客才能确保这些田地得到收获,而真实的数字,肯定不止如此。
庾希看看已然僵在原地的魏氏众人,又看看一脸不掩兴奋的曹姽,高声宣布:“来人,去点州郡兵将来,不许此地进出一个人,今日本太守就镇守在此,清点土地人口,事毕将上书陛下,检断出的隐户全都用于今冬明春的毁堰还湖。魏氏众人全部扣押此地,待陛下定夺!”
☆、第二十六章
魏氏偌大产业,庾希想快也快不起来。
曹姽见自己仗势欺人足以功成身退,干脆叫了大虎小虎在露天摆食。她自带的几百部曲来了会稽之后也没有闲着,粮饷自有慕容傀担着,这开垦不多时的南地尚留着不少高山大林,鲜卑人在此处如鱼得水,收获颇丰。
庾倩被庾希留在外面照应曹姽,顺道委派他号令郡兵,与鲜卑部曲一道防止魏氏里通外人,将大宅及田地围了个密不透风,曹姽见他像根木桩一般杵在面前,就挽袖招呼他:“庾主簿愣着作甚,过来一同享用。”
曹姽今日心里快活,先是饮了一杯甘甜的槐花蜜,口齿生津,胃口大开,之后足足用了两碗浇了甘蔗浆的香糯米饭才作罢。辅菜是湖里新捞的鲜鱼做的莼菜汤,只是这几日来了会稽之后鱼吃多了,曹姽便意兴阑珊。
大虎擅于察言观色,凑上前问:“虎台大将前日让人敬了一双熊蹯并两对鹿蹄,熊蹯肥厚易起腻,奴婢浇了辣辣的茱萸酱,尝起来很是香浓爽口。再做两只鹿蹄,一只白煮配盐豉、一只酱烧配嫩葵,公主爱用哪种便哪种,如何?”
这一番让人垂涎欲滴的巧言,让曹姽心情又好了起来,她拍拍手,招来那几个在舫舟上等得发木的家妓,让她们重起舞乐。
小虎奉上猪蹄与大白芸豆熬制一夜冻成的醒酒冰,撒上今晨才采摘的兰花瓣,飞夜白又朝曹姽身边拱了拱,被曹姽笑着拍开:“这不是给你的。”
她右手端着兰花醒酒冰,左手轻轻跟着打着节拍,闭目畅意,好一番名士风华。
此间享乐比起王谢尚不足,却足以让清贫正直少年庾倩看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摆在面前的醒酒冰,虽未饮酒,却是持箸蘸了一些放进嘴里抿了抿,醇厚的浓汁里带了花朵的芳香,回味悠长。曹姽看着他的傻样,不由笑道:“今日无大小,我姑且称庾主簿一声庾兄,你这是未饮杜康而自醉,岂不可惜风与月?来呀,还不给庾兄劝酒吗?”
长辈还在里面忙碌公事,自己却在外喝上了,这成何体统?
庾倩连连摆手,却见那个惯会卖弄风情的名唤碧珠的舞伎已然顺着舞步,扭腰靠近。纤臂妖娆舞动,合着乐曲抄起酒勺,看这架势就要一屁股坐在庾倩膝头。
庾倩见大势不妙,赶忙闪开,碧珠扑了个空,酒勺一挥,兜头都洒在庾倩身上,当下一股酒气就弥漫开来。
两旁侍人还忙着找帕子给主簿擦拭,碧珠游鱼般的双手已经钻进了庾倩的衣襟,在两片结实又青涩的胸膛上乱摸起来,一边嘴里哧哧笑道:“大人怎地这样不小心,让碧珠给您抹一抹来!”
碧珠这尾音拖得比两旁揍得正欢的五弦还要婉转悠扬,庾倩一个哆嗦,非但没有幸福之感,反而汗毛直竖,晓得上座的公主要是乐意看自己被戏弄,恐怕今日真的难以全身而退。
他便“扑通”直直跪了下来,曹姽被他吓了一跳,于是挥退碧珠,一边嘴里还嘟囔:“庾兄啊庾兄,还真是愚兄,该叫你君子呢?还是叫你傻子?”
“公主,公主,某……实在……”庾倩紧张得直结巴,清俊的侧脸涨得通红,碧珠之前在自己胸膛上游移的手仿佛还在黏滑着,让庾倩阵阵悚然,口齿都不利索。
这时庾希恰好出来,见到这副样子眉头大皱,只觉得自己于众人中选择提拔庾倩,这个族中子弟怎么忒得丢脸,庾倩这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曹姽忙站起来打圆场:“庾太守莫怪,我同庾主簿玩笑呢!只是庾主簿年岁也不小了,族中也该为他安排娶亲,不然往后酒会应酬,难免还要丢丑。”
庾倩其实已订了亲,只是因家贫婚期一迟再迟,曹姽这么一说,又恰好言中了少年心事,令他越发羞惭,庾希见此景长叹口气道:“与成家无关,唯少年人欠缺历练罢了。某是来回禀公主,魏氏的田产经济均已查清,围湖田多在富中大塘,核实之后共有六百七十顷,佃客一千八百许人,另有三百余人旬日前才从侨州归复,尚未登记在册。魏氏有朝廷品阶者不出五人,即便都为第一品,实际田地佃客人数也已远超律法所定,某这便上书陛下,奏请决议。”